五月中旬一个周六,我从雨岔大峡谷的凉爽中出来,陪着拍片的媒体人再次扎进夏日的热浪向沟口出发,行至甘沟河,叮叮当当的信息铃声提醒我信号再次联通,有一条短信令人好奇,梓富从桥镇对我说,府君店的后沟下雪了。
府君店是甘泉桥镇乡的一个村,可我习惯叫它府君殿,原因后述。五月飞雪,自是人间罕有的奇景,我于是欣然前往,便有了一道三绝之言。绝,独特,少有之意。
一绝为绿野飞雪。车行后沟十余里,两侧高山峡谷植被始终繁茂,绿树遮天蔽日,密密匝匝,或冠盖如伞、或虬枝怒张、或阵列如兵,除了一条行车的土路蜿蜒前行外,不逊原始丛林。忽然于树隙间窥见白花花一片,在峡谷绿浪中如波涛翻滚。是“雪”!同行者皆高呼。急停车,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香甜,让急迫的心情得以舒缓。再看,那雪原来是盛开的白色花朵,同一个树种开着一色的花,无数的花连缀成起伏的浪花,风吹花颤,恰似飞雪涌动。我们认出来了,这是成片的水湫子树,原来开着这样好看的花,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不胜凉风的娇羞,更引来了蜜蜂的追逐。经常进山的北方人,一定对水湫子不陌生,它的果实是杜梨之外的又一山中美食,特别是霜冻之后更加爽口,经常让孩子们忘记贪食后的难言之痛。但我始终不知它的学名,问了很多人,上网也查阅不得。后来,学林业的朋友长林告诉我,它的大名叫山丁子、山荆子、山定子,是一种优良的观赏树种,它是苹果的砧木,是优异的蜜源植物,是上等家具的原料,它的嫩叶可用于茶饮,可做家畜的饲料,它的果实性凉、生津、化痰、解酒。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多生长于沟谷溪流边,这也是我们所看到的汇集成一河谷宛如飞雪冰河的原因了。
二绝为丹霞浮雕。我欲一探水湫子生长的奥秘,就不能树顶漫步了,于是下至谷底,不料其下却是别有洞天。树干的美就如撑开的伞骨那样好看,阳光映射下的花朵在伞面上编织纹绣成梦幻般的图案。树下绿草如茵,铺就了厚厚的地毯,间有黄色的花朵探头探脑地盛开,让人有如坠世外的错觉。更有潺潺流水,清澈见底,映射赤壁峡谷,波光潋滟。我至此才觉醒,府君殿这条深沟其实就是一条大峡谷,而水流冲刷的谷底其实就是一条石峡。它虽然没有雨岔峡谷的深邃,却也不乏别致的风情,悄然隐藏于谷底与溪流为伴,浑然隐蔽于山峦与古木相恋。赤红的砂岩上,水流为它雕刻出不凡的岁月,刚与柔得到完美的体现。你说它形似流云也罢,朵朵祥云勾连,可托仙女飞天;你说它形似流水也罢,龙象相争,演绎过海八仙;你说它酷似吴哥窟也行,桑香佛舍,描摹神话璀璨。
三绝为水坝飞禽。花的芬芳,石的雄壮,难舍水的柔情。这一股水从后沟款款流出,滋润一沟的绿荫,在沟口汇集成一片的汪洋,当地人称前坝与后坝。这一次前来,我更觉得水量较以前明显大了许多,腰围粗了,更衬托出坝的丰满,它更有魅力去吸引众多的飞禽,作为这些精灵的栖息之地。山势的雄伟、绿树的摇曳,引逗一片的碧波荡漾,来时水湾处的垂钓者,依旧保持同样的姿势纹丝不动,一任水鸟在眼前翻飞,哪管它们鸟声啾啾,百转千回。碧浪间,有野鸭子荡起“双桨”;湿地上,有鸳鸯信步闲庭;浅水处,有白鹭浑水啄鱼;一只黑鹳发出长鸣,一飞冲天;两只翠鸟在一块浮木上攒动,让我们误以为是一只老龟。芦苇荡里,听见有鸟的喧闹,可一旦靠近,顿时鸦雀无声,它们一定用翅膀捂住嘴,警惕我们这些不会飞的人。这里是飞禽的天堂,它们最会选择环境优美的地方。
一道乃将军墓道。这是当地人沿袭下来的称谓,只因有将军墓在此沟,距村十来里地,那里三面环水如护城河,一面靠山山势巍峨,一座巨大的坟茔坐落其间。多年前曾去探访过,墓上树木横斜,草丛里瓦片凌乱,地表建筑已难辨。坟土使用鹅卵石与胶泥土混合搅拌后夯筑而成,极其坚固。墓旁有几处浅显的盗洞,凿痕如刀砍斧劈,可见质地坚硬。听闻,有盗墓者挖不动坟土,深夜爆破,村民听见响动,操起铁锨䦆头前来,吓得盗墓者狐奔鼠窜,从此再不敢对此地染指。每次路过此地,我都不由端详一番,按说它虽然地势险要、布局奇妙,但古人选择陵寝多于阳处,以求子孙前路广阔,此地却反其道而行,坐南向北,于沟谷阴湿之地,似不为绝佳墓葬选址之地。又想,这一定是我们不了解其深意,也许是其墓葬至今仍旧得以保全的原因。墓主人至今难做稽考,相传为五代时期延州刺史高万兴的坟茔。高万兴,河西人,曾受封北平王、渤海王,同光三年十二月卒于位。高氏家族为五代时期延州豪强军事集团首领,家族人贯穿五代各个时期,经略称雄四十余年,对延安历史文化曾产生重要影响。南泥湾曾考古高氏家族墓地,出土高万兴夫人琅琊王氏县君墓志铭,记载了五代战争历史及家族更迭,似又与此地传闻相悖,看来真相有待于考古发掘的那一天才能揭秘了。我想,即使墓主人不是高万兴,也必当是一位显赫的人物,纵观整条沟,距村约三十余里,左为路家畔,右为草裙沟,此两处多年前我都曾探访,曾做随笔以记之,故附其中一篇于后,另一篇此前曾发过,为《消逝的村落》。
路家畔与草裙沟皆毗邻秦直道,又山势险要,只需扼守沟口就能保得安全。府君店本应为府君殿,古时称神灵、先人或太守郡守一级的官员为府君,故而猜想村口过去有供奉祖辈或神灵的殿宇,或为供养太守、将军的香火地,再大胆地想象,有其后人与卫队在此看守,一代又一代的延续,成为了本地的村民,他们不称府君殿沟而称将军墓道,一个“道”字体现了对先辈的敬称,也让护墓护道成为一种自觉。
府君殿藏有许多的秘密有待探索,言其“一道三绝”,绝非囊括。白描只需几笔勾勒,抛砖引玉,期待诸君还以颜色。
2017年5月22日
草裙沟探秘
那次在秦直道采风来着,正值夏日,骄阳似火,我们几个躲在树林里。给我们带路的向导神秘地告诉我们,他在附近的草裙沟内发现了层层叠叠的贝壳堆积,我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地壳运动、生物堆积、化石演变这些词汇来。永刚是考古行家,他说也许是仰韶或者龙山文化的遗存,生斌是电视台的副台长,他说这是个好新闻线索。
连续几日很忙,几天后,听说生斌邀请了市电视台的记者一同前往,并做了相关报道。这些贝壳到底是什么?大家各抒己见,争论的结果,于是有了草裙沟探秘之旅。我和虎林、永刚、生斌、生明、张炎几个在桥镇乡乡长高生平的陪同下,前往草裙沟。
草裙沟位于桥镇乡府君殿村的后沟里,沟口有一个长长的水坝,属于水源保护工程,弯弯曲曲在沟里延伸好几里地。坝里芦苇丛生,草丰鱼肥,野鸭子成群结队,更有苍鹰和黑鹳时时光顾。说起这黑鹳,属于世界濒危动物,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它红红的喙啄和长腿,黑黑的羽翼,振翅高飞姿态优雅,这几年我们这生态环境好了,这宝贝就经常来,被老百姓称为神鸟。鸟儿栖息地在水坝,水坝连着峭壁。这些峭壁之上,有宋金时期凿刻的崖居,据险而守,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今通往崖居的栈道和悬梯已毁,难窥洞内究竟。我们在洞窟的下方搜寻,可见古代的瓷器瓦片,幸运者找到一粒红色珠子,大伙都称羡不已。
继续前行,终于没有了道路,于是步行。但见山大沟深,树木高大,藤蔓悬挂,或有巨石挡路,朽木如乱石铺街,或有绿茵草场,青苔在潮湿的世界恣意横生。我们在艰难中跋涉,在劳累中喜悦。这里是植物的王国,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使人产生进入热带雨林的感觉。蕨类植物于北方少见,可在草裙沟内极其繁茂,可见这里腐土肥沃,气候潮湿温暖,适宜它的生长。另外我们还发现这里是野核桃的繁盛之地,单是树下就有厚厚的堆积。更有野葡萄扶摇攀缘而上,有玩性未泯者可用来荡秋千。这无疑是一个重大发现,大家嬉闹后一阵狂拍,记者同志又紧锣密鼓地对大家进行了现场采访。
这里亦是动物的王国,林间鸟声啁啾,千回百转,此起彼伏,只可惜只闻其声,难见其形,鸟儿们始终躲避着我们的相机。这里肯定有狐兔、野羊(鹿)、野猪,因为我们发现了它们的蹄印和几只动物骨骼。也许还有豹子!向导说平时单人不敢进沟,就怕遇到危险,说得我们心里惴惴不安了。
终于到了目的地,那是一个头上树木苍苍、地下绿草如茵的好地方,成堆的贝壳散落脚下,捡起来掰开看看,很脆的质地,排除了化石的可能。永刚四处查看地形和地层,排除了原始部落遗存和雨水冲刷堆积的可能。大家一时踌躇,思量不得其解,眼睛瞅着那贝壳里黑黝黝的一层薄膜发呆。忽然,生明发现这周围好多的漆树,大叫一声我知道了---这是割漆所用。大家于是恍然中回过神来。
漆树属落叶乔木,是我国重要的特用经济林,在陕西广有分布。漆业是天然树脂涂料,素有“涂料之王”的美誉。漆树可取蜡,籽可榨油,木材坚实,生长迅速,为天然涂料、油料和木材兼用树种。割漆是一种高利润的行业,也是一种辛苦的活儿,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割漆要不畏艰苦,钻老林子,应对豺狼虎豹毒虫。漆树的枝干树叶含有漆毒,一般人会过敏,重者伤及性命,故当地人没听说有人从事这种行当,只听说四川等地前多年有人来此割漆,现如今也少有了。
谜团解开,就失去了神秘,大家在回家的路上自我解嘲地开着玩笑。触目所及,几乎所有大一点的漆树都被割过,留下深深的“v"字形割痕。望着这些伤疤,我仿佛看到,在夏日的燥热里,清晨的薄雾刚刚升起,割漆的外乡人背着竹筒,攀附在漆树上用力割开一道道树缝,用贝壳嵌进去,浓浓的黑色生漆,慢慢流淌进贝壳,淌满了,再倒进竹筒,竹筒满了,再密封起来。这样日复一日,在秋天来临的时候,他们背负起沉甸甸的货物返回故乡。
我们一行回到乡里,遇到些老年人在路边歇息,我想请教这些老人。当拿起这些贝壳,老年人不假思索地告诉我们这是割漆所用。我们的向导惭愧地说,年轻不懂事不怕,就怕不懂装懂。谁说不是呢!不过舍近求远,各有所得,我们大家有了一次探索发现的经历,生斌多了几条新闻报道,我又多了一本相册和一篇随笔游记。
2009年7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