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读《柳传》,顺治十六年牧斋作《后秋兴 第三叠》,先生笺第八首,言及钱谦益与瞿式耜之姻亲关系,举例柳如是女婿赵微仲,为入赘,遂前翻书细细阅读。
捡先生所引,大有所得,以下所引,俱从是书。《蘼芜纪闻上》载《盛湖杂录 柳如是绝命书》,案语云:“小姐柳出,以顺治戊子(1648)生。辛丑赘婿赵管,年仅十四,遇变之年为甲辰,才十七岁。故书中有年纪幼小之语”。先生笺《高会堂》诗第四首时,随及柳如是赘婿,言:赵管字微仲。见《有学集(一二)东涧诗集(上) 壬寅三月十六日即事》诗题。考河东君婿所以名管字微仲之故,实取义于《论语 宪问》篇“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袵矣”之语。河东君复明之微旨,于此益可证明矣。此处先生未言赵氏之名字何以为发柳氏复明之旨。昨夜读《能静居日记》,有涉赘婿事,忽有领会,遂有是文。
赵烈文咸丰八年(1858)十月二十八日日记,为补记。中有九月十四日,载“外甥周孟舆(新名世澄)来常入赘杨氏”句,“新名世澄”字小一号,当是赵氏自注;后咸丰九年(1859)一月十六至十九四日日记为一篇,中有“是日,弢甫来嫁其侄,舟泊我门外”,二十一日有“弢甫是日遣其侄”句。至此,一场入赘之喜事完毕,后文如何,某未曾读,不知也。
捡360百科周腾虎条:“周腾虎(1816-1862),字弢甫,江苏阳湖人,曾入曾国藩幕府。嗜读书,博览强记,雄于辩论,通晓古今史事,工诗文,受曾国藩赏识,荐腾虎与左宗棠进京面圣,临行丧母,失去良机”。由左宗棠后为大学士可知,周腾虎未尚不能,时也,势也,一叹。此君为赵烈文六姊夫,亦是赵氏之师,推荐赵氏给曾国藩,成就曾赵一段师生佳话。观咸丰八年五月初四日记,有“时有沪行,至苏留六姊寓中十三日矣”句,周腾虎虽为阳湖人,当其家族卜居苏州,故而有“来常入赘”之言,阳湖为常州府属也。惟其专注“新名世澄”一句,当是周孟舆议定入赘,杨氏为其改名也。然则柳如是入赘之婿,其原名不知,赵管当是柳氏所取,仅仅改名,不做姓氏之变。周孟舆想必亦如是也。赵氏为阳湖世代官宦家庭出身,以彼时“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之习惯,其六姊所嫁周氏家族,当比赵氏家族稍微高一层次,至少亦同于赵氏之世代官宦也。以此之家庭,其子侄辈亦有入赘之事,如今不可思议也。《柳传》言赵管乃父为秀才,其家境当非苦寒。两相对照,入赘之家庭当非是贫寒不可自食也。
观唐浩明《曾国藩》小说,言及曾国藩之大将,四川人鲍超,年轻时尚有家贫典妻之事,结合柔石之《为奴隶的母亲》一文,足可知彼时贫寒之家万不得已,质妻典子,视为平常。再观是两则,赘婿不必是贫寒,亦是有趣。陈先生笺柳如是第二次游云间,尚有感喟,与山东三百年后风气相比较,如录:“寅恪尝谓河东君及其同时名姝多善吟咏,工书画,与吴越党社胜流交游,以男女之情兼师友之谊,记载流传,今古乐道。推原其故,虽由于诸人天资明慧、虚心向学所使然,但亦因其非闺房之闭处与礼法之拘牵,遂得从容与一时名士往来,受其影响,有以致之也。清初淄川蒲留仙松龄聊斋志异所纪诸狐女大都妍质清言,风流放诞,盖留仙以齐鲁之文士不满其社会环境之限制,遂发遐思,聊托云怪以写其理想中之女性耳。实则自明季吴越胜流观之,此辈狐女乃真实之人,且为篱壁间物,不待寓意游戏之文于梦寐中求之也。若河东君者,工吟善谑,往来飘忽,尤与留仙所述之物语仿佛近似,虽可发笑,然亦足借此窥见三百年前南北社会风气歧异之点矣”。至今鲁南吾乡赘婿,非食不自给,即家贫无娶,若赵、周二子,必无是事,足征吾乡风气之闭塞也。
先生以为河东君之多才,与其交游颇广有关,某以为是。吾乡为鲁南山区,彼时之路途难行,虽青壮男子,日行不超五十里也。此难于远行,造成吾地人以居家为是,有“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之俗语。江南平缓,河流交错,以舟顺水顺风,日行百里,当为平常。如是之环境条件,鲁南拙于行,交流少,信息更新慢,其思想保守,固也。江南易于行,甚至可通海外,其信息量之大,非他处可比也,其思想风气能不开放?
读书之乐,即在思考。思考有朋,更是大乐。与诸君共勉,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