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市政府通报各区经济发展情况，南山区三季度经济增长速度明显回落，引起了王区长的高度警觉，发改委提报的经济运行分析报告，从宏观上看，一、三产业平稳发展，第二产业拖累大盘，行业分化，占规模企业主导地位的药企，工业产值、销售收入、项目投资等主要指标，同比、环比出现下滑。
王区长不敢耽搁，将这一重要情况向区委李书记进行了沟通，希望书记在药企改革发展上能给予重视和支持。李书记问王区长有何打算，具体在哪方面需要支持。王区长的意思，想把坏事变成好事，就小暑事件暴露出的问题，对整个药业进行全方位的审视，体制机制，资源配置，要素统筹，改革创新，政策供给，涉及方方面面，有些考虑还不成熟，已将促进药业健康发展议题发给了政府班子成员，等有相对成熟的意见，再请李书记把关定夺。
在这之前，常务、分管副区长都意识小暑事件不是一个偶发事件，偶然寓于必然，中毒也罢，过敏也罢，失效也罢，不过是事件呈现形式，事件发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是小暑这天发生，就是大暑这天发生，不是发生在郑家，就是发生在赵家、钱家、孙家、李家，就是在周家。
王区长回到办公室，恰好区政府办公室主任进入视野，王区长让办公室主任将议题转发给常务会议成员，特别要求常务和分管副区长，更加关注药企的现状，采取务实方式，去了解，去剖析，去思考，提出一个有高度、有见地、有价值的意见，满足区长，乃至书记对这方面决策的需要。
在小暑事件之前，李书记曾经有过药企改革的想法，仅是务虚层面上的思考，没有进行深入的推进，基于改革的迫切性不足。李书记的犹豫不决，也是受到两种截然不同意见的影响。一种是必须改，大刀阔斧，全方位改革。另一种不急改，缺啥补啥，小范围改进。
常务副区长郑运生为代表的激进派，为了把李书记的思考变成蓝图，以区发改委为班底，专门成立项目组，邀请国内外医药领域、经济领域知名专家学者，帮助策划，起草一个南山医药改革发展总体规划，规划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让民营盛氏集团收购国营南山制药。
分管副区长周思民为代表的保守派，势单力薄，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不能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只是建议项目组多到基层、多到车间，听听药企职工的意见。
职工反对意见占上风，多数担心被民企收购后，又要失去工作，丢掉饭碗。这些，反馈到高层，书记、区长都能理解。但还有一种声音，让书记、区长感到有些刺耳，超出了改革的范畴，一下子变得投鼠忌器。
有人散布，领导出数字，数字出领导，政府马上换届，区领导为了上位，大搞政绩工程，大搞造景工程，牺牲国营药企职工利益，谋求更高职位。有的说得更具体，只要医药改革上马，成为先进典型，李书记就能提任合江市副市长，王区长转为区委书记。常务郑运生年龄是个问题，但只要有药企改革的政绩作铺垫，年龄就不是个问题，接区长的班。
本来，区委李书记就有点担心，换届之年，人心浮躁，政坛不能出任何问题，结果，还是稳定压倒一切。在常委中心组学习时，区委李书记充分肯定区发改委的成果，但又花很长篇幅，简述把“改革力度，发展速度和社会可承受的程度统一起来”的重要意义，并以药企职工担心丢掉饭碗，来说明社会承受程度之脆弱。
王区长本身也是求稳心态，见李书记既肯定又担心的讲话，知道药企业改革的事没戏了，回过头来做常务郑运生的工作，让郑运生保持定力，跟上李书记的战略思考，有机会可以找书记汇报汇报思想。
郑运生有什么要汇报的呢？药企改革问题，始于李书记的思考，也终于李书记的讲话，对与错都不能评价，只是自己有些不快，有点感觉，被当作猴子一样耍。连自己都有这样的感觉，同僚们肯定也会这样感觉，大家是不是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换届之年，都说群众的眼睛是贼亮的。作为常务副区长，郑运生主抓经济，力推药企改革，职责所系，毋容置疑。但一点私心就没有吗？郑运生是不敢拍这个胸脯的，连群众都能看出来，有搞政绩工程之嫌。再说，为什么主张盛氏集团收购南山制药厂，能说得清楚吗？
郑运生觉得，李书记瞻前顾后，朝令夕改，在情理上有负自己。王区长的建议，倒也提醒了自己，看看李书记对自己换届到底是什么打算。平时，不好僭越王区长见书记，王区长主动提出来，对于自己来说，理由充分，机会难得。
见面时，郑运生说换届在即，不给组织上添麻烦，服从组织安排，李书记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能进步当然更好，不能进步也没有怨言。李书记说了“原则上的考虑”，但也没有把话说死，鼓励郑运生继续关注药企的改革与发展，寻找新的窗口期和切入点。
小暑事件过后，换届工作开始启动，省、市工作组到区里来过几次，调研测评，交换意见，具体内幕情况，只有李书记一人掌握，大家都想从书记的表情中找出征兆，但李书记出奇的平静，不愠不火，对每个人都是一个态度，一副面孔。
距离上次找书记汇报思想，已经小半年了，郑运生如坐针毡，急切想知道，李书记如何安排自己的未来。郑运生盘算，现在，书记区长都因小暑事件的负面影响，重视药企的健康发展，对自己来说，是不是到了新的窗口期，有了新的切入点，这是最后的机会，抓住了，有可能化危为机，脱颖而出。抓不住，只能识时认命，淘汰出局。
郑运生带着发改委、国资委班底，用一周时间，走访调研盛氏集团、南山制药等药企，与管理层进行座谈交流，引导管理层用战略思维、国际视野、改革办法，推动全区药企产业升级，努力把南山打造成全球新药研发、生产基地。调研结束，形成调研报告，以产业升级为核心一揽子计划。
与郑运生套路略有不同，周思明就事论事，把注意力聚焦在药业产品质量整顿上，带着行业监管局、质量协会人员，前后用了十多天时间，走访辛草利、曾氏制药、医院、药店、药材交易市场，围绕产供销供应链、批零消流通点质量管控，与各方人士进行广泛的交流，调研报告是以严格监管为根本的质量振兴计划。
王区长利用一个周末，认真研读两份计划。分开来看，觉得质量都很高，有问题披露，有原因剖析，有方法措施。但放在一起看，感到莫衷一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说得都有道理，但说得不够全面。
周日晚上，王区长分别给郑运生、周思明打电话，在给予肯定一方计划基础上，巧妙说另一方计划的长处，让郑运生、周思明两位副区长既有成就感，又有那么一点点的碾压感。王区长特意强调，要将计划呈报李书记亲阅，最终由李书记拍板。报李书记审阅前，周一政府常务会上，大家再讨论一下。
接着，区长打电话给办公室主任，把讨论促进药业健康发展调研报告，作为周一政府常务会议议题，将两份计划发给常务会议成员先看着。王区长还问主任有没有看过这两份调研报告，让主任评价一下，两个计划，埋在地下的，哪一个是根？哪一个是须？长在地上的，哪一个是枝？哪一个是叶？
主任电话里回复王区长，这两天忙着协调上面环保督察，还没有细读两份调研报告，只是大概浏览一下，认为两份报告不分伯仲，各有所长，一体两面，分不清地上地下，根须枝叶。主任还补充说，药企的污水废料处理，被环保督察盯上了，要不要在报告上，增加一下环保的要求。
上午的政府常务会议，两位副区长先后汇报了调研报告的主旨，场面略显尴尬。王区长为了药企的健康发展，出了这么一道课题，完全出于公心。常务副区长、分管副区长从各自关注点出发，提出不同方向的工作思路，也是出于公心。如果仅看看文字材料，与会人员也不会怎么在意，但两位副区长发言，不同的观点发生碰撞，便产生了斗争性，让大家有点不安。
比如，郑运生强调发展优先，弯道超车，通过产品升级、企业改制，解决当下存在的质量问题，是治本之策。而周思明则强调监管优先，先治标再治本，内部加强企业管理，外部加强监督检查，把质量问题解决，把基础打牢，再加快发展。
当然，两位副区长发言时都很坦然，交流观点时，互相还点头致意，既泾渭分明，又风平浪静，没有丝毫贬损的感觉。周思明听完郑运生发言，还称赞说有战略眼光。郑运生听完周思民发言，夸奖说是一个务实管用的报告。
这就是王区长要的效果，《论语》里讲，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每到换届，总有少数领导干部打小算盘，耍小聪明，搞小动作，拉小团体，弄得鸡飞狗跳。给上面的感觉，一是干部基本素质不高，二是主官驾驭能力不强。
书记、区长在这方面有共识，换届选举，一定要营造风清气正氛围，领导干部要做识大体、顾大局的榜样。会后，王区长与李书记见面时，特意将两位副区长在会上表现情况，作了沟通，肯定两份调研报告，同时表扬了两位副区长。
与王区长对两位副区长评价相反，常务会议上，郑运生、周思民不同的意见，传到坊间，变成两个意见不和的人，说什么，常务与分管，明争暗斗，口和心不和，都想借药企给自己搽脂抹粉，争取上位。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李书记有自己的信息渠道，王区长说的，坊间议的，都是表象的一部分。李书记还知道，郑运生公子投资公司运作的项目。李书记还听说，周思民女儿小视频上网、打电话通风报信什么的。因不是官方渠道信息，又未作调查，这些问题在李书记心里都还悬着。
不管公子千金表现如何，两位副区长的调研是下了功夫的，有不同意见，在李书记看来，也很正常。李书记将两份调研报告，批转给区委政研室，要求政研室会同政府部门，对两份调研报告，进行可行性论证，拿出一个治标与治本相结合的方案，优先解决药企质量问题，重塑品牌形象，优化资源配置，推动产业升级，促进药业又好又快的发展。
（连载，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