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米长的灰色阴影潜伏在浑浊的水下,那是“水老虎”披着坚硬鳞片的扁平身体,在小溪的入口处烦躁地徘徊。
飘满野苹果的浅塘强烈地吸引着它,“水老虎”接近半米宽的扁平大嘴用力吸了吸,“咕噜”一声把口水吞了回去。
扁平修长的身体在溪口试了试,浅浅的溪水能够轻松进出。飘来的酒香越来越浓,那里有数不清的野苹果,晃花了它的眼睛——每一颗都油光程亮鲜嫩可口。
但是每一条能够长大的鱼,都是非常谨慎的存在。“水老虎”在溪口徘徊,迟迟不肯进去也不肯离开。
在它奇异的生命里,躲避过渔夫、躲避过同类、也潜藏在水底躲避过候鸟,它一直相信,只有谨慎才能生存。
在尽可能接近浅塘的位置,“水老虎”努力地从水中竖起身体,仔细用冰冷的鱼眼一寸寸扫视着直径五米的浅塘,那是从卡伦山的山脊上倾泻下来的一道溪流,穿过变异刺猬们居住的苹果林,带来了无数只野苹果,在欢快的溪水中沉浮不定。
正常情况下,野苹果掉落在溪水里以后,要么整只冲进可利湖,要么砸的稀烂变成一股浑浊的碎屑;但是巧合的是,几棵松动倒塌的灌木,正好掉进了浅塘,挡住了野苹果们前进的道路。
于是,所有的野苹果,都汇聚在花岗岩围成的浅塘里。
从那些突兀不平的花岗岩上,“水老虎”嗅到了一丝丝危险,顿时有些烦躁不安,是那几个讨厌的“小不点”吗?!
两条一米长的银灰色触须在水面划了几个圈儿,“水老虎”忍着贪婪和愤怒转身,“啪”地一声砸进湖水里,它觉得自己——还是那条瘦小懦弱、只能藏在水底鹿角苔里的小鳡鱼,依旧被黑鱼和斑嘴鸭追逐得到处逃跑。
很快,“水老虎”就消失在下午明媚的阳光里,这次它并没有在湖中心耀武扬威地游弋,而是安静地沉入了水底。
又过了三十分钟,浅塘北侧五十米外的高地上,一簇红桎木的叶子抖了抖,阿莫无声地放下手里的狙击镜,皱了皱眉:谨慎又狡诈的水中巨兽,真心让人讨厌!
不过,它迟早还会回来,野兽终归是野兽——华国有句俗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用雨果医生的话解释就是:欲望决定动机,动机决定行动:“水老虎”狂吞口水的动作在狙击镜里一清二楚。
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快到给两小只准备晚餐的时间了,阿莫背起作战背包转身离开。走到中途,他在附近的冷杉林里停留了一小会儿,两小只摘球果的位置就在那儿,附近所有的野兽早已经被清除干净。
临近傍晚,晚餐已经在阿莫灵活的手指下准备妥当。
“阿莫,我回来了。”
“嗯。”
“有很多球果哦,我和波轮已经回来了三次,你看,你看!”
“嗯,不错。”
阿莫静静地看着开心的娜拉,灰松鼠波轮如同牧羊犬一样转着圈讨好,时不时用大尾巴蹭着小女孩的小牛皮靴。
精致的小巧背包里装满了松塔和冷杉球果,娜拉用沾满泥巴的小手一枚一枚捡出来,分类放进箩筐,铺了厚厚的一层,这就是今天两小只努力一下午的收获。
阿莫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娜拉的头,小女孩微眯着眼睛,如同猫咪一样惬意地舒了口气。
“洗手。”
“嗯。”灰松鼠也被娜拉拎过去洗了爪子。
“吃饭。”
“嗯。”
晚餐依旧非常丰盛鲜美,三个小小的背影坐在新削好的松木墩上,依旧被明亮的火焰拉的很长很长。
依旧是阿莫锻炼身体,依旧是灰松鼠蹲在娜拉的腿上,书本依旧被端正放在松鼠的背上,今天刚刚换了一本厚厚的《芒果街上的小屋》。
借着火光阅读了几分钟后,娜拉有些心不在焉,一只手捋着灰松鼠毛茸茸的大尾巴,一只手藏在书本底下,白白嫩嫩的小指头悄悄地板来板去。
“阿莫,波轮以后可以只吃松塔和球果吧?”
“不用。”
“可是……加一点蕨菜好了。”
“读书。”
“嗯。”
阿莫面对着地道入口继续舒展身体——现在可以加大运动量了,增强肌肉的柔韧性和强度,必须抓紧这难得的时机。
古代版的军体擒拿拳这段时间进步神速,他开始体会到了“上达之士、圆通定慧、体用双修、即静而动”,随着练习时间增加,这种圆通感逐渐加深,对身体的控制力有了长足进步。
打完拳,阿莫用眼角撇到娜拉开始打瞌睡,坐在松木墩上的小小身体缩成了一团,金色的卷发在火光映衬下左右摆动,今天一整天小女孩都在忙碌,该是有点累了。
“睡吧。”
没有回音,阿莫走过去才发现,娜拉将波轮抱在怀里睡得正香,《芒果街上的小屋》掉在脚边,拎起两小只放在床上,给小女孩和灰松鼠盖好羊皮。
“娜拉也可以只吃干果的。”小女孩半梦半醒说着梦话。
“……不用。”阿莫愣了一小会儿,嘴角翘起一个很大的弧度,还是小声地回答。他摘下凯夫拉手套,第一次轻柔地伸出刚刚修剪过指甲的拇指,温柔地揉平了娜拉皱着的小眉头。
“娜拉开始担心食物不够了,看来要加快计划。”阿莫默默用干布擦拭完军刺,插回左上臂。
然后,从前厅的角落里,拽出一捆捆树藤剥下的皮,用匕首剔除小枝和刺搓成细绳,放到一边阴干,等干燥以后再用滴落的鱼油反复揉搓,加强绳索的韧性,这是制作陷阱的材料,现在看还远远不够……
对于巨大的变异鱤鱼——“水老虎”,阿莫其实并不太在意,因为再凶猛它也仅仅是水中霸主,只要它敢有一片鱼鳞凑到岸上,就能分分钟教它学会怎么做一条合格的“鱼”,至于是清炖还是红烧,那就随时随地看心情。
是的,狡诈谨慎的“水老虎”并没有猜错,浅塘里精心布下的陷阱,针对的就是它;只要它扁平的身体进入浅塘,就会被五米直径的网罩住;排列在六根木桩上的乌黑尾刺,就会从塘底淤泥里弹起,插进它的腹部——那是鱤鱼全身上下最柔软的部位,没有坚硬的鳞甲。
可惜,“水老虎”及时秒怂,这让等在高处的阿莫有些遗憾,有时候概率这东西很难说。譬如,明明有99%的概率是老王待在隔壁,只有1%的概率老王藏在壁橱里,而且偏偏那只不可能被发现的壁橱兼职保险柜,于是警察叔叔判谋杀,这就很没办法。
虽然遗憾,但“怂”了的“水老虎”也让阿莫对基因变异有了新的认识,这很可能是一种急速进化,也许是不同的路径?
有了“梦境”的阿莫,一直在持续观察变异鱤鱼,已经有把握避开它的骚扰捕鱼,所以冬季的食物能很快备齐。
真正让他担心的是大雪封山的三个月,可利湖处于南北走向的弗里德山脉中麓,被卡伦山和几座稍矮的无名山峰环绕,异常温暖而且生机勃勃,很可能会引来其他方向的野兽。
冬季里,饥饿的野兽是非常危险的,无论是现在还是很久以前。
所以,冬季来临之前,在地道口向外辐射50米、100米和150米的环形位置上,需要布设三道环绕的陷阱线。大自然鬼斧神工,会形成自然隘道,那是所有活物必须经过的位置;阿莫已经在这些必经之路上,规划好了布置陷阱的地点。
虽然还不是资深猎人,但是布置陷阱真的并不复杂。只需要遵守一些原则,比如不破坏原来的环境、不留下足迹;另外,要尽量隐蔽人为的踪迹,构建和处理陷阱完毕后,消除绳索和尖刺的气味儿和痕迹等等,所以最近阿莫一直戴着凯夫拉手套,以免留下汗迹。
此外,每种树木都有特定的味道,所有嗅觉灵敏的活物都会很敏感,比如在冷杉林里布置陷阱最好用冷杉木,而且绳套和网兜必须在篝火上熏一下——虽然所有野兽都怕火,但却熟悉烟味,这会掩盖掉“人”的气味儿。
当然还要做一些伪装,譬如掩好木桩的横截面,地表的绳索盖上树叶和尘土。
默默坐在前厅炉火前,一边灵活地编织着麻绳,一边倾听着娜拉和灰松鼠发出的轻微呼吸声,阿莫莫名地想起很久前的一个夜晚。
那是充满激情和愉快的夏季,罗曼叔叔和阿莫,刚刚得到一瓶朗姆酒。
“不要相信宿命,宿命只是蠢货们的借口!”
“嗯。”
琥珀色的酒瓶被远远地扔了出去,“啪”地一声摔碎在木门上,溅在木质地板上,冒着火苗的Zippo打火机扔了上去,火势迅速蔓延。
“握紧你的军刺。”罗曼叔叔扭头说,嘴角微微翘起——那是标准的阿卡姆式微笑。
“嗯。”
一群硕大的变异黄胸鼠,每只都瞪着血红的竖瞳,拖着比身体还长的尾巴,“吱吱”尖叫着从高温里窜了出来;一大一小两个跳跃的影子,被熊熊大火印在阴暗潮湿的石子路上。
那时起,就从不畏惧。
——深秋的阿卡姆真的很飒爽,如同明媚的莱茵河,明天也许会是好天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