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个故乡

南方的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淅淅沥沥的霏微小雨像醉酒的诗人夹着微凉的风一边四处晃荡一边吟着诗,蔓延的是一点愁绪,一种思乡的怀念。我想起了两个故乡,一个是承载了我无数童年记忆的广东,一个是在广西的老家。

黄埠镇是个不大的小镇,距海极近,工厂林立,由许多“S”形街道组成,再分出几条狭小的巷子。我曾随父母到过那里。

我们住的是几户人家合租的老房子,只有三层楼,在那个到处是平房的时候也算高的了。土色的墙上裂开许多漆黑的口子,还有彩色铅笔和粉笔留下的涂鸦,常常是蚂蚁的最佳洞穴。木制的大门上挂着两个重重的金属环,活像两个大大的鼻孔暴露在空气中。那嚣张的样子我觉得实在难看,就装模作样地学父亲拿着扳手东扯扯西敲敲。

这个时候顶着地中海发型的房东叔叔就会摸着啤酒肚走过来敲我的脑袋,说:“别乱弄,这可是要赔钱的!”但我从来不理会。于是,我就更用力敲那两个金属环了,不断发出“锵锵锵”的声音。

房东叔叔不和我们这些租户住,他自己有个早餐店,离我们倒也近。每天我和弟弟都是去他的早餐店吃完早餐才去的学校,五毛钱一碗的豆浆即使是现磨的,口感也是无可比拟的细腻香甜。尤其是肠粉,口感软润滑爽,酱汁一淋,配上豆浆就是早餐标配。记忆犹新的,是那时天色曈朦下早餐店升腾起的白烟,是店里嘈杂的搭话声,是路上那些走街串巷的叫卖声。那个时候,总有人早早地骑着三轮车驶过弯弯绕绕的街道和狭小的巷子,黄白色喇叭在车头叫着:“卖小糍粑咯!”小糍粑呈条状,由圆筒状铁制机器挤压而出,但只有拇指般大小。先往白色小食盒里铺上一层黄豆粉和着小糍粑,气味香甜,入口便是温热滑嫩的感觉,咽下去口中仍有散不去的甜味。

与这种糍粑不同的是,老家的红糖糍粑一般都是喜庆节日的时候招待客人才做,场面也十分壮观。外公会先背一个巨大沉重的大石臼回来,然后将刚出炉的糯米饭倒在石臼了,大概三四个男人拿着长长的木杵往石臼里捶打。糯米饭打好了就会被放进盆里,女人们就负责将它们揉搓成巴掌大小的圆饼状,里面是甜甜的红糖。刚做好的红糖糍粑虽然粘性很强,但是特别香软甘甜,滑嫩的口感和热闹的氛围格外适配。

在以前合租的老房子住的时候,到了中午,小姨就要担起买菜的大任。我家门前是一条巷子,那是去北门口的必经之路。好几个女人有时会搬着小凳子在那儿聊天,见了小姨就会热情地招手,“哎,你去买菜呀,先耍一下再去嘛!”这么一唠就是半个多小时,太阳直射到她们身上,差点射出个窟窿才愿散去。北门菜市场外有一条长长的沟,油腻漆黑的水上漂浮着很多腐烂的菜叶子,里面人多拥挤,一些人大声的讲价声也被人群淹没,和逻楼的圩日一样热闹。小姨要是一进菜市场,眼神就会变得无比犀利,脸色从有气无力到乌云密布,最后终于春光满面。小姨喜欢吃豆腐,所以也有时爱去菜市场买黄豆回来自己动手推豆腐。将洗干净后选出的黄豆用水浸泡一天或者半天,然后就是用石磨推豆腐,再用石膏点豆腐,压豆腐。刚做成的豆腐超级嫩,热乎乎的。但是在老家,这还不算完,一般还要把白豆腐中间划一个小洞,往里面灌肉,然后放锅里炸至金黄。这样的灌豆腐既不仅浓香诱人,还有着南方独有的水嫩。

福哥哥那时还是个很年轻的打工仔,是对我和弟弟最好的一位租户。他总是会给我和弟弟带很多好吃的回来,他最常带回来的是各种五颜六色好看的钵仔糕,甜甜的,有些还有水果、红枣镶嵌。像我这种小孩子一哭,他就常常会买一个好看的钵仔糕来哄人。

福哥哥是个沉默的人,然而他养的狗却一点都不沉默。那只狗总是懒洋洋地趴在门外,耷拉的耳朵像两片肥厚的叶子。它有时会抬起一只爪子挠脸,或者用它红红的长舌头舔舔爪子,露出微黄的尖牙。看到我走过去,它微眯的眼睛倏然变大,然后四只爪子撑起整个身子,微微后倾朝我“汪汪汪”地叫个不停,龇牙咧嘴的模样如临大敌。我害怕地往后退,那狗忽然朝我扑来,在我的手臂上咬出了一个青紫色的牙印。它一边踱着步一边扬扬得意地炫耀那两颗锐利的獠牙,委屈漫上心头,鼻头也感觉酸酸的。我眼泪汪汪地跑进福哥哥的房间里告状。福哥哥的桌子上是一些工具,周围全是木屑。墙上挂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木笛,木枪,双截棍……我抽抽噎噎地诉说完,他也没说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递给我,“喏,让你毛姐姐帮你抹这药。”结果我反而哭得更凶了,他慌了一下就说:“别哭了,我带你去买钵仔糕……”但从那以后,我见了那狗就得绕道走,玉子就经常抱着那条狗来逗我,非要把我弄哭不可。

毛姐姐是我们寨上的,也是来打工的。她个子娇小,性格也很温柔。我一直记得,那天玉子随王婶回了老家,我和李星、三妹比赛跑步。这主意是李星提出来的,说是谁输了就请吃糖。李星刚喊完“跑!”就像出弓的箭似的往前冲,我也紧随其后,三妹却落后了我们一大截。跑到一半,李星忽然拉着我不让我跑,冲着三妹喊道:“妹,跑啊!”我看着三妹跑到终点,正愣神,李星又拉着我往前跑。没反应过来的我踉跄了几步,摔了个狗啃泥,一对大门牙也摔断了。我气急败坏地打掉他的手,号啕大哭地往老房子跑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木门被打开发出“吱――吱――”的声音,我就知道是毛姐姐回来了。因为她的每次出现,我总能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飘浮着大把大把的水分子,是清泉的味道。见我脸上还挂着泪珠,她笑着擦干,问:“你这又是怎么啦?”她的声音柔柔的,我张着嘴给她看那两颗断掉的门牙。她掩着嘴笑,“没事,它们呀,还会长回来的。”

过年回老家之后,我也常常去找她玩。她还教了我怎么包枕头粑,我们一起去采粽粑叶,然后将糯米和草灰混合,手握两张棕粑叶,舀一勺糯米置于叶中铺平,再夹一片肉放置中间,包好,对折,最后捆绑而成。以前过年去拜年的时候是一定要带上些枕头粑的,寓意着安稳,高枕无忧。

南方的春天总是带着一些潮意,湖面浮起的仙雾连接着蓝天白云,深绿的连绵青山倒映在湖面,远远地,就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船影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这一幕仿佛充满诗意的山水画。三月三更是充满诗意的节日,古时“九曲池头三月三,柳毵毵。香尘扑马喷金衔,涴春衫”,今天也有赶歌圩办歌会,抢花炮、抛绣球的热闹场面。奶奶还说她去镇里赶圩遇见了四叔,四叔送了她很多自家做的糯米饭。我便不由得想起以前四叔做糯米饭的情景,枫叶、红饭叶、紫饭叶和黄姜,看起来也挺复杂,他还让我们那些租户家家都有份。自家做的似乎总是比买的好吃,味道更浓郁,口感也更香软。

食物总是承载着更多故乡的回忆,这些回忆像糖葫芦一样被食物串联起来,变得无比香甜。于是我的两个故乡越发的显得美丽,又散发着神秘,似近似远,朦胧绰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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