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们再来看看紫式部与清少纳言、和泉式部的关系。
《致光之君》中有大量紫式部与清少纳言互动和交往的情节,但是这都是为了推动剧情发展而虚构的,历史上的紫式部与清少纳言并无交往,而且紫式部入宫之时,清少纳言已经离开皇宫。
两人同样出身中等贵族,同为宫中女官,同样是绝世才女,但是性格却迥然不同,后人经常将两人进行比较,成为平安文学的“双壁”,故而免不了一出女人之间的瑜亮之争。紫式部对清少纳言的评价很是尖刻,而清少纳言对紫式部也没少讥讽之言,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文人相轻。
在《枕草子》中,清少纳言写到在山中拜佛时偶遇紫式部的丈夫藤原宣孝和他的儿子藤原隆光,两人身着艳丽的服装,“人们惊讶得目瞪口呆”,清少纳言认为,拜佛这事,言行举止自当低调肃静,在这种场合引人注目是不合适的,“虽然身份高,却穿着简陋些去拜佛,我最服气。”这里借评价宣孝,连带挖苦了一下紫式部。
紫式部对清少纳言的评价很是直接,尖锐甚至不免有些刻薄。她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清少纳言是个一脸自满,自命不凡的人。她竟然能那样自恃才高,毫无顾忌地随处乱写汉字!但若仔细看来,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像她这样,竭力希望与众不同的人,日后一定会被人蔑视,最终没有个好的结局。惯于故作风雅之人,即便是在寂寞萧瑟时分,也会装出情动于中的样子,所以她们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附庸风雅的机会的。而在这过程中,自然难免会有不雅观的轻薄之举。而已经惯于有轻薄之举的人,她的结局又如何让人乐观呢?”
论才学,紫式部与清少纳言难分伯仲,可紫式部对素未谋面的清少纳言有如此尖刻的评价,或许是性格使然。由于幼年丧母,青年丧夫,坎坷的人生经历使得她的性格古板忧郁,成熟稳重而思虑过多,善于自省,内心孤傲而又对别人的评价极为在意。
比如宫里有个左卫门内侍的女官因嫉妒紫式部的才华,说她“自恃才高”,还给她起了个“女太史令”的绰号,这让紫式部苦闷不堪。在当时的日本,女人们写写物语倒没什么关系,习读汉文典籍那是男人的领域,若女子精通汉学,则被视为不守规矩,甚至是异类,遭人非议和嫉妒也在所难免。紫式部汉学功底深厚,被人偶尔议论几句,本无伤大雅,但生性敏感的紫式部却为此苦恼不已,她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我在自己家里的使女面前都要顾虑三分不敢随性阅读汉籍,又如何敢在这样的地方(宫中)卖弄自己的学识呢?”
“其后,就连‘一’字,我都不会写给人看,摆出一副不学无术呆头呆脑的样子。过去曾经阅读过的那些汉籍,现如今全然不再留意了。即便如此,还是听到这样的闲话,世人以讹传讹,其他人听到这样的谣言又该多么地嫉恨!羞愤交加,便装作屏风上写的诗句也不能阅读的样子。”当时的紫式部在给中宫藤原彰子讲解《白氏文集》的诗篇,都是选在没有其他人侍奉在彰子身边的空闲时间悄悄进行,中宫彰子也觉察到了紫式部的困境,也因此秘而不宣。
相比紫式部的低调谨慎,清少纳言个性张扬,爱出风头,凡事不落于人后,而且她活泼开朗,容貌也居于紫式部之上,比较受男性青睐,在宽松风雅的平安时代,她才华横溢,在男女欢情上也颇有些收获,绝对称得上大方大胆而又率真的女子。
清少纳言曾经两度出嫁,与第一任丈夫橘则光离异后,还以兄妹关系保持来往,而紫式部青年丧夫后便终身未嫁。
另外,日本宫廷女官通常不轻易与人见面,答话与传话,清少纳言官位虽不算高,但据《枕草子》记载,她与人作答和歌的次数很多,是不太得体。她的风趣大方,妙语连珠,令她与藤原行成、藤原齐信等知名的风雅男子建立亲密关系,因而免不了被紫式部以“轻薄”诟病。
清少纳言生性要强,万事不落于人后,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便是与他人打个小赌,她也天天祷告,最后因为中宫藤原定子的作弊输了,令她懊恼不已,竟然在日记中用了长篇来记述此事。而且清少纳言在日记中对诸人诸事所作的率真直接的批评与讥讽,也被紫式部认为是自以为是,自命不凡的表现。
紫式部对清少纳言“毫无顾忌地随处乱写汉字”的行为十分不屑,但这种情感颇为微妙,或许在嫉妒中还潜藏着几分羡慕吧。如何才能摆脱他人的评价而随心所欲地生活呢?除此之外,紫式部的嫉妒里是否隐含着个人生活的孤寂落寞这层原因,并将这种怨恨投射到了清少纳言的身上,这还是能够从人之常情的角度去推想的。
其实在紫式部的潜意识里,已将清少纳言视为竞争对手,但是这种敌意的背后,实际上是藤原北家内部的权势的斗争。
清少纳言与紫式部分别侍奉两位中宫定子与彰子,而定子与彰子的身后则是藤原道隆与藤原道长两大政治势力的角力。
定子先于彰子入宫,而且与一条天皇感情甚笃,藤原道长为了争夺权势,将女儿彰子嫁入宫廷,道长喜欢女人政治,但实际上送女儿入宫是件极为残忍的事情。
藤原彰子入宫是在长保三年(公元999年)十一月一日亥时,大约是晚上9点至11点,这年她仅仅只有11岁。要在平常,彰子早在母亲的身边酣然深睡。但在这天晚上,彰子则住进了飞香舍,开始了陌生的宫廷生活。全然不知所措的小女孩能够安然入睡吗?答案是否定的,夜半时分,恐惧的彰子还哭闹着要母亲伦子,但母亲仅仅陪了她一晚,翌日早晨便离开了。
据《荣华物语》的描述,在彰子周边照料的女性超过50人,皆是按照左大臣道长的要求精心挑选的,每人的品貌、性情、家境都经过严格仔细的调查和筛选。但是年幼的彰子还是感到不安和孤独,因为这群美丽的女侍都无法代替她的母亲。
放在今天,一个11岁的女孩,正是需要父母的关爱的时候,可是对于道长来说,自己的权势要比女儿的幸福重要的多。一朝入宫深似海,孤独恐惧,懵懂无知的彰子,哪里知道什么男女之情,更别说赢得一条天皇的宠爱了。
此时道隆的女儿正值盛宠,道长可不想就此认输,不久在他的精心运作之下,彰子升为中宫,定子则为皇后,宫廷中竟然出现了“一帝二后”的格局。
就在彰子入宫后的几年里,道隆病逝,紧接着道长得势,而后道隆之子伊周一族获罪,含恨远放,定子虽尊为皇后,但受到娘家牵连而失势,境遇潦倒,但一条天皇仍旧倾心于定子,并且侍奉在定子身边的女官清少纳言创作的《枕草子》在宫廷和贵族间流传开来,成为炙手可热的文学作品。定子在生下镁子内亲王之后不久,便因产后并发症而撒手人寰,年仅23岁,但是定子虽死,一条天皇对定子仍旧余情未了,这对彰子来说无疑是伤害和羞辱,而对道长来说,如果彰子不能生下皇子,那么继承皇位的就是定子所生的敦康亲王。
坐以待毙可不是道长的风格,在他的苦心经营之下,才女紫式部才得以在此时进宫,侍奉彰子左右,以她的文学才华,让一条天皇将注意力转向彰子,果不其然,紫式部创作的《源氏物语》迅速在宫廷与贵族间流传开来,一时间,其势头压过了《枕草子》。
于是平安文学双壁就此诞生,道长并没有意识到,这种争权夺利的手段,竟然促成了平安时代宫廷文化和女流文学的繁荣。
身为各自阵营中颇受器重的女官,清少纳言与紫式部自然免不了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而紫式部作为宫廷的中层贵族,藤原北家的支脉,又是政治斗争中胜利的一方,自然少不了一些优越感,因此在观察身边其他人之时也有意无意带着俯视的角度,用戏谑的口吻评判他人,紫式部对清少纳言的尖刻评价便是出于这样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