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剥《天净沙·秋思》
陈林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马致远这首小令《天净沙·秋思》通篇采用列锦修辞,以12个名词将12种秋景巧妙组合成篇,28字便写尽天涯游子思乡断肠的惆怅和哀伤。尺幅之内,秋天凄风冷景的悲凉力透纸背,其独具匠心的艺术表现力令人叹为观止。元人周德清《中原音韵》称之“万中无一”,誉为“秋思之祖”。清王国维《人间词话》评曰:“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境。有元一代词家,皆不能办此也。”近人吴梅《顾曲麈谈》赞其“直空今古”,诚为千古绝唱。
小令首句从眼前近景起笔,按景物层次自下而上描写“枯藤老树昏鸦”,以单纯的视觉描摹勾画出死气沉沉的静物素描。“枯”“老”“昏”三个形容词,给景物涂抹上一层阴冷的色调,笼罩上一股衰败、荒凉之气,展现出一幅寂寞荒凉的日暮黄昏图景,突出了视觉感官印象中的阴沉暮气,使人物活动的环境显得毫无一点活力,读来有一种“秋天漠漠向昏黑”的逼人寒意。
次句荡开一笔,依次描写视线中的远景——“小桥流水人家”,以比衬无家可归或有家难回的游子羁旅天涯的惆怅心境。这句描写给画面注入了一线生机,给人带来一丝希望,因为有桥有水有人家的地方一定有人居住,然而“人家”是别人的家,看见“人家”,必然会想起自己的家,而此时自己却身在天涯,难免因思家想家而徒增几多伤感和无奈。
三句来了一个柳暗花明的精彩转折,动静结合着写“古道西风瘦马”,以颠簸于“古道”,行走于“西风”的“瘦马”,点染出天涯游子的旅途孤独与疲惫。
四句“夕阳西下”写日落动景,既点明时间,又烘托出日暮黄昏的凄凉。第五句 “断肠人在天涯”犹如半天里一声炸雷,爆出天涯游子内心凄苦无比的悲伤。篇末点题,干净利索;撞钟之声,余音袅袅。
某日突发奇想,将小令语序略作移动,不增一字一点,改成小诗一首:
西风瘦马昏鸦。
枯藤老树人家。
古道夕阳西下。
人在小桥,
流水断肠天涯。
因格律已乱,只能视为现代小诗。诗歌保留了原作以名词性词组写景抒情的特色,物象虽存,意境却随写景层次变化而大异其趣。
首句“西风瘦马昏鸦”,从阴冷动景起笔:“西风”交代季节,与“瘦马”点染出秋天的寒意和凄凉;“昏鸦”点明时辰,渲染出暮色阴沉的昏暗。西风中的“瘦马”既可是旅人坐骑,也可是游荡的牧马或无家可归的野马。它也许低头吃草,也许抬头望天,也许颠簸古道,也许徘徊荒野。西风中的“昏鸦”也许正飞着叫着,觅路回家。
第二句“枯藤老树人家”,转入死气沉沉的静物素描:按景物层次从小到大、由近及远写“枯藤”“老树”掩映下的“人家”。在一股衰败、荒凉之气笼罩下,“人家”显得毫无半点生机,加深了景物色调的阴冷。
第三句“古道夕阳西下”,描写夕阳西沉古道的动态,把人的思绪从黄昏落日场景推向一个古老遥远的无际时空,拓宽了审美想象的时空范围,深化了诗的意境。
第四句“人在小桥”,点明“人”的位置,但没交代身份特征:是作者还是他人?是“家”中主人,还是旅途过客?是急步行走,还是伫立不动?是闲依桥栏游目风景,还是徘徊桥头垂首沉思?“人”形象的模糊性使审美对象变得朦胧不清,难以界定,从而拓宽了审美欣赏的想象空间,丰富了审美内涵,使读者可以通过想象来对形象进行合理补充。
末句“流水断肠天涯”,写“流水”弯弯曲曲犹如断肠消失于遥远天际。以“断肠”比拟“流水”,意象奇特,语意模糊,表达出清晰而朦胧的感伤:清晰指抒情基调清楚,朦胧指抒情主体、抒情对象及感伤原因模糊。抒情主体既可是桥上之人,也可是远在“天涯”之人。抒情对象和感伤原因也可随人物关系与情形不同而变化,既可以是天涯游子旅途思乡,也可以是家人思念天涯游子,还可以是夫妻情侣的相互思念或亲人朋友的彼此牵挂。这种多层意蕴的融入扩大了小诗的情感容量,使之具有一种现代意义的朦胧,呈现出意境幽深的朦胧美和内蕴丰厚的现代感。
偶然的文字游戏竟带来如此意外的发现和惊喜,国学之博大汉语之精深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