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五年级那年,大概12岁。五年级毕业时,学校要选拔两名同学参加县中录取考试。我和另一位男生被选中了。
考试时间是六月还是七月,我忘记了。只记得当时的天气很热。
我们那里离城有七八十里地。那个男孩的父亲前一天就带着他从家出发,听说他们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到达县中参加了考试。
那年,我们家稍好一些,父亲上班有辆自行车。那天,也不知道早晨几点,父亲骑上自行车就带着我从家出发。
一路上大多情景都忘记了。只记得我们到色河街道的时候,在一个大核桃树下,有一个小饭馆,里面摆了两张大长方木桌,每张木桌旁放两条宽宽的长条凳。我们在那里一人吃了一碗面条。那个地方我记忆非常深,因为当时刚到那里时我就觉得好像曾经梦到过这个地方。后来我又去过那里,那棵核桃树还在,树下的那间小屋也还在,只是那个小饭馆早已不开了。前几年,我从那里经过,那颗核桃树依旧在,但两边已盖起了楼房。
从色河到县城还有三十多里。太阳越来越红,天气越来越热。我坐在自行车后座,能感到父亲努力弓背使劲往前蹬车,我想说我下来走一会儿吧,又怕父亲不肯。父亲可能也怕赶不上时间耽误了考试。
直到离县中不远的化工厂门前,那时我还不知道那个地方叫化工厂,但我记得有两个又方又高的水泥柱子,柱子中间两扇大黑铁门,大门口有人放着一个小箱子,箱子上面盖着厚厚的棉被;还记得旁边的凳子上有两个玻璃大桶,桶里有一种橙色和一种绿色冒着气的水。
那是一段上坡路,太阳真红,能感受到皮肤被阳光炙烤。父亲让我下车走一会儿,他去门口从那个箱子里给我买了一块小方糕,浅绿色。他告诉我这是雪糕,让我赶紧吃。我捏着雪糕舍不得放进嘴里,直到看见它不停地往下滴,父亲再一次让我赶紧吃。他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路右边有几棵枝叶茂盛的树木。我举着雪糕让父亲吃,他不肯,让我赶快吃。我举着雪糕,用嘴接着滴下来的一滴一滴,慢慢地吃着。
这里离县中不远了。等我吃完雪糕,父亲带着我很快就到了县中。
我从考场出来的时候,父亲戴着草帽从一棵树下走过来迎着我,问:“觉得咋样?”我记得当时有一道题是钟表的时针指着几时是直角我没答出来,还有一道是知道一个大圆的周长(面积?)和一个小圆,求阴影部分的面积(记不太清了)我也没答出来。父亲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怕是考不上了。”
父亲带着我往回走,只记得那天我们到离家不远的村庄时,只能偶尔看见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偶尔听到几声犬吠。回到家时,整个村子寂静无声,母亲还在门口等着我们。
那年,大概是我第一次进城,也是我第一次吃到雪糕,第一次知道还有个东西叫汽水。半年后的一天,父亲病倒了。他被乡邻们用担架抬到小河区上,母亲陪着父亲去了西安。那时,我愚笨不谙世事,和大姐一块儿去地里干活的路上,大姐一直说:“要是我能代替大(父亲)的病就好了”。我当时还不能理解大姐为啥总是这样说。
父亲过世后很长时间,我都不能相信。我从小性子倔强,我不知道自己为啥那时没有哭,我只是咬着嘴唇站在门口等着,我总觉得父亲一定会回来的。以致下嘴唇里咬得那个疙瘩过了好几年才慢慢消掉。
现在回想起来,在父亲骑着自行车冒着烈日带我去考试的时候,他的身体应该已经出现了问题。那次,他是带着热切的希望的,可是我却让他失望了!父亲对我的学习一直抱有很大的希望。母亲曾对我说:你爸生病的那段时间曾说以后的希望就靠你了。父亲是个好学的人,他的床头常常放着一摞摞书。就在他去世后不久,他参加自学考试的文凭证书邮寄到家,可惜他看不到了。
我时常会想起那次进城考试的经历。有时我会想:那次,天那么热,父亲又带着我骑了那么远的路,那样的劳累是不是加速了父亲病情的恶化?
如果父亲还健在的话,他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已到了颐养天年的年龄,他也该过着每天怡花弄草,写写字,看看书那种舒适自洽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