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保重自己。”我再一次嘱咐姑妈,松开握着她的手,目送着她在表弟的搀扶下上了车,远去。
三十多年前,爸爸从部队转业的时候,我是愿意留在南方的。山东老家,除了把我们姐弟三个看大的姥姥,再也没有让我留恋的人,包括来过南方几次的叔叔和姑妈,而姥姥,早已离开我们多年。
我没有见过奶奶,连妈妈也没有见过,奶奶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身为老小的姑妈,从小就缺失母爱,为此爷爷最娇惯她,她也娇惯自己。
我上初中时,姑妈一家三口去南方看望我们。在我的眼里,姑妈好吃懒做,没有上过学的她,连电影也看不懂,爸妈劝她学习认字,她说:“都三十多岁了还学什么呀!”还有,听妈妈说,在我学走路的时候她看过我一个多月,但她见到我们后总把这件事挂在嘴上,于是在我心里,这份功劳也就被抹淡了。
最重大的一个事件是,妈妈买了一个竹制的躺椅,托她捎给我姥姥,妈妈应该是期望以此弥补她不能陪伴母亲的愧疚。姑父是司机,来看我们的时候都开着车,有这个便利条件。但最终躺椅没有送到,姥姥直到去世,也没有收到她远在南方的小女儿那份孝心。在很多年里,妈妈对此都耿耿于怀。
在我考上大学那年,父亲转业回老家了。放寒假回家后的一天,有人在轻轻地敲门。我走过院子,拉开了门闩,外面却并没有人。将头探出门外,环顾四周,结果发现了姑妈。隔了一户邻居家,又隔了一条南北向的小路,她站在路边,朝我怯怯地笑。“姑——进去吧。”我走过去对她说。
已经忘记了姑妈和妈妈说的话。记忆里,姑妈局促地坐在椅子上,一直在讪讪地笑……
后来,随着成家立业,我就很少与姑妈相见了。爸爸妈妈从县城搬到市里后的几年,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对姑妈的感觉是这样的。还有叔叔。
叔叔是教师,特别爱说话。不爱说话的我,按理说该喜欢叔叔这种性格,但事实并非如此。可能是职业病,他说话不拐弯,不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说出的话还透着高傲自大。这样的叔叔,在我眼里,便不很可亲。
2021年五月,生活不能自理的爸爸突然离去。
在送别仪式上,叔叔一家、姑妈和表弟都来了。见到面容悲怆的他们,我上前拉住了他们的手。仔细地端详叔叔和姑妈,才发现他们尤其是叔叔与爸爸是那么相像,都是瘦高的个子,长条脸,浓眉大眼。连叔叔说话的声音,也是那么得像。
叔叔连连叹气,却说不出一句话。我注意到他走路有点不稳,想起爸爸病情刚开始时就是从走路体现出来的,于是再三嘱咐他一定要注意多锻炼身体,一定要少喝点酒。像以前叮嘱爸爸一样。
没有见到哥哥最后一面,姑妈痛心不已。在送别时,整个大厅里,除了我们姐弟和在场亲属沉重的抽泣声,还有来自姑妈撕心裂肺的痛哭。我紧紧拉住姑妈的手,想替她分解一些痛苦,又想从她身上获取一些力量。
就是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姐弟三人不再那么孤单无依。除了妈妈,我们在世界上还拥有和爸爸一样的长辈,我们的生命,还能被与爸爸同一血脉的生命所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