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蹲在人来人往的洗澡间门口，听着里间传来倒水声，水桶的碰撞声，还夹着一些闲聊声。
十七岁的我，第一次走进公共浴室，洗澡间的场面，我不知道用什么词去形容，混乱？或者是开放？
闭着眼睛从里面碰碰撞撞跑了出来，其实并没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只是一时没适应，被吓着了。出来后好一会儿才晃过神来，只记得人很多，浴室由一个一个隔间隔开，没有门，只有一块帘子，而且还是关不紧，总是露出一条缝。
因我看见了许多光着身子的女人旁若无人般洗澡，自己一时害羞跑了出来，感觉自己的突然闯进冒犯了她们，那里的人觉得不好意思大概只有我和另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生。
那个女生吊儿郎当的站在我旁边来回甩动手中的毛巾，显得漫不经心。
或许是两人在这人来人往的浴室门口显得格外突兀，她开始主动找我聊天。
“你是学生吗？”
“不是了。”我有些伤神的说，说出不是学生这一身份让我觉得难受，虽然选择打工的人是我，但是这才第一天我便开始想要反悔。
“我也不是啦，从今天起，我也是一个打工人啦~”她那爽朗的声音让我觉得打工应该是快乐的，但是我却快乐不起来。
“但是今天我又反悔了，我想家，我想回去读书。”
“如果有选择，那就回去读书吧，毕竟人生漫漫长，打工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读书错过就没机会了。”她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做出长辈对晚辈说话的姿态，劝着一个迷途的小羔羊返回。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读？”我反问她，她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立马挪开，狠狠地挠了一下头“呵，我倒是想读呢，上个月我唯一的亲人，我奶奶去世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如果不工作，我可能很快就饿死在老房子里，所以工作赚钱能使我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对不起。”我看到她那突然红了的眼眶，努力睁着眼睛，不让眼泪汇聚流出来。
“哈，关你什么事儿，小孩，如果能读书就好好珍惜，别选择错了路，知道吗？”
我呆愣的点点头，她拿起旁边的水桶和脸盆对我说：“里面的人都出来了，我们进去吧。”
这个和我站在浴室门口聊天的女生，她叫林英子，来自大山的孤儿。
贰
那年夏天，我高考失败，负气离家出走，找了一个师姐借了一张成年人的身份证，成功潜入工厂上班。
其实父母对于我考砸这一事并没有多大责怪，只是我自己钻进了死胡同，觉得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可能我就不是一个读书的料。
林英子的一番话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我犹犹豫豫却始终没能放下面子打电话给父母，我想和他们说我要回去复读，我想要念大学。
一日熬一日，工厂流水线的生活，挺枯燥的，每天麻木地上下班，像一个机器人，没有理想没有追求。
我上班时基本没有见过林英子，也就只有在晚上下班洗澡时，一起等在浴室门口时才会见上面。
这天晚上，昏黄的灯光下，那个一向开朗活泼，只要遇上我就吱吱喳喳说个不停地小姑娘，情绪低落，闭口不言。
我发觉不对劲便问她：“英子，你怎么了？”
她仍然不开口，突然“哇”的一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粒粒往下掉：“我今天遇上了一个坏蛋，他上班的时候摸我屁股，还不止一次，我怎么挪动他都跟着我，还假装在和我说话挑逗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你有告诉主管吗？不能白白受别人欺负啊，太可恶了，明天如果他还这么干，你就大声说出来。”知道发生这种事我很气愤，这种事绝不能纵容。
林英子看着我义愤填膺，却不再言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后来说了什么她也只是敷衍地应付过去，我知道她是真的不想说话了。
叁
在那个工厂我只上了一个半月的班，连暑假都没过完，我便匆匆结束了那段工作。
我第一次知道人心难测，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善良的人都会有善报。
有一位男同事每次我去打开水时，他都会把他的水杯递给我，让我帮忙打水。因为打水打得多了，他偶尔会给我送一些糖果和饼干的小零食，一开始我是拒绝他的，他说那是谢谢我帮忙打水。
他如此说，我也就心安理得的收下他的小零食。慢慢地，他总是出现在我的周围，那个年纪虽然懵懂，但周围的闲言碎语也传入了我的耳中，他们都认为我们俩在谈恋爱，尽管我极力解释，却没人听。
每当我很气愤的和林英子说起这个事，她叹息的说：“清者至清，不管他就是了。”
从那以后我尽量躲着那个男同事，可是他却纠缠不休，天天给我打电话，发短信骚扰，烦不胜烦。
直到有一天他把我堵在楼梯口，他对着我表白，我立马拒绝。
他开始恐吓道：“我和你说，我哥哥是这里的经理，我看上你，是给你面子，你也只是一个打工妹，谁比谁高尚呢？”
我低着头不说，他仍止不住的说：“你今天不接受我，你就等着遭报应吧，而且你还收了我那么多零食，你如果不是对我有意思为什么要拿？”
“你神经病吗？那些零食没一个是我主动要拿的，硬塞，你自己怎么硬塞你不知道吗？我都说我不接受就是不接受，凭什么你追我，我就一定要接受。你有表白的权利。我也有拒绝的权利。”说完我推开他赶紧跑了，第一次遇上这种人和事，推开他时，我很害怕他的偏激行为的，很庆幸他并没有追上来，然而我却开心得太早了。
那一夜风平浪静，却在第二天谣言漫天飞，因为昨夜那个男同事生气之下在工厂两百多号人的群里发布了一条指责我负心，贪心，滥情的负面消息。
我去上班时，所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我委屈难过，有苦难言，我想说真相不是这样的，但是所有人却先入为主。
主管找我谈话，他安慰我说：“这件事谁对谁错，我不好评说，但受委屈的人一定是你，你还小，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心险恶，以后也会遇到比这种更恶心的人，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也要更坚强。”
我向主管道谢，顺便和主管说了辞职，因为只是临时工，主管批准我便可以走。
肆
我离开后，因为进了主管的办公室，大家都以为我是被主管解雇的，而这其中也包括林英子。
离职后，我选择回家复读，这一次我更加努力的读书，只是不想再接触着那些没素质的坏人，逃离那样的怪圈。
林英子仍然在那间工厂上班，可能是我被离开的事，让她受到欺负越来越忍让。我太清楚她了，因为她认为离开那间工厂她就真的无处可去，她想留在那里工作挣钱，想要安稳的生活。
2017年秋，林英子给我打电话：“佳欣，我要结婚了。”
彼时我已上大学，美好的大学生活，让我忘记了曾经在工厂打工那一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听到她说要结婚了，我真心祝福，也为她感到高兴，可是当知道她结婚对象是谁时，我却极力想反对。
“那么多人，为什么你偏偏选择了那种人？你忘记他以前怎么骚扰你了吗？”我尖叫着，那个结婚对象是她曾经避之不及的人，在上班时间一度骚扰她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她会选择了他。
“他对我好，也真心拿我当亲人，他说他会给我一个温馨的家，而且也不能算骚扰吧，现在他不就是对我负责了吗？”
“如果你这样理解，那我祝福你们。”
我气急的挂断电话，而她也没有选择再打来。
我再一次接到她的电话时，她找我借钱，2019年年底她因忍受不了丈夫出轨选择离婚，后来因为疫情，工厂没有接到订单，她被迫失业，最后因没有钱交房租向我张口借钱。
她说她没想过找我借钱的，因为觉得没脸，她说我有得选择，而她没得选，她还说读书是正确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有文化的人才不会被人傻傻欺负……
她说了很多，感觉又变回曾经那个见到我就吱吱喳喳的小姑娘，但是这一次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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