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父亲的家国情怀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很早的时候就想写写父亲,总觉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也很惶恐,惟恐不尽述我对父亲的理解和敬重。

我的父亲出生在1946年解放的前夕。父亲三岁时,我的祖母撇下他走了。13岁的时候,正逢三年困难期,我的祖父贫病交加去世了,少年的父亲孤苦无依,他就投奔了山西他的叔叔。直到十八岁的时候,我的祖母找到了父亲,让父亲和她一起生活在另一家里。

我的父亲到了上学的龄。看见同龄的孩子都进了学堂,可是我的祖父那时候没有钱供养父亲,他拿不出五块钱,让他的儿子去上学。那朗朗的读书声多么吸引父亲,父亲就在教室的门外听老师讲课。往往是教室里面的学生还没有学会,我的父亲就已经耳熟能详了。

平常看见谁家大门上的字时候,有他不认识的,他都记在心里,以后的时候去问人。一时间,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父亲这个没有上过学,却认识很多的字的孩子。

老支书名叫“郭全英”,老人认为父亲不上学真是可惜了,他就拉着我父亲的手,把他送到了学校里。学校的校长说:“他家没有钱交学费呀。”老支书说:“没有钱交学费就给他免了!”

直接插班上了二年级,在学校的两年多时光,应该是无忧无虑而快乐的。但是快乐就是这样极短暂的时间。紧接着我的祖父疾病缠身,贫穷,饥饿就去世了,只剩下父亲一个人孤苦无依。

郭全英老支书,老党员不仅让我父亲上了学,而且在祖父死去后那两年的日子,逢到过年的时候,郭全英老人领着我的父亲,拿着一个口袋儿,挨家挨户的进门,老人说:“馒头蒸熟了没有?给这个孩子拿两个馒头。人们就拿出来两个馒头,也有主妇拿玉米面窝窝头出来的,郭全英老人就把脸一沉说“换白的来。”主妇们就讪讪地一笑,回屋去换成了白面的馒头。两人在村子里一圈儿下来,父亲就有了两口袋的馒头。回到家里,郭全英老人说:“孩子你把这些馒头切成片,晒干之后,够你吃一春天的。”

可敬可爱的中国共产党员郭全英老人,老红军,老支书代表了共产党,那是一双温暖而粗糙的大手,拉着父亲进了学堂,更在生活中照顾了幼小的父亲。这深的恩情怎么能忘记呢?永远不能忘!父亲从来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这是父亲后来给我说的话。

十六岁时的冬天,父亲手里拿着他叔叔的地址,身上穿着一件表兄弟脱给他的棉袄,只身一人翻山越岭到山西,去寻找他的叔父去了。一路走,一路问,一路讨饭,渴了就喝山沟里面的水,晚上就睡在村庄口的麦桔剁里或柴火窝里面。

那是一次凶险的行程。一场大雪纷纷扬扬飘落而下,四周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人迹皆无,鸟兽无声,在这荒山野岭中,父亲拄着一棍子,一步一滑艰难前行,他一点都不敢停下来,天黑以后必须找到有人家的地方,借宿一晚,否则在夜晚,在这深山的冰天雪地中,哪里能有人的活命?只有走——走——走,只早上出发时讨得一碗稀粥,父亲又冷又饿,积雪深度这时已快到膝盖。

天色愈发暗了下来。父亲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湿透了,里面是湿的,外面又结成了冰,冰外面又有了雪落在冰上,他整个成了一个冰雪人,仍然在机械的运动中。终于又捱过了一个山头,终于望见远处山坳里闪动的亮光。父亲一下子又有了浑身的力气,那是生存希望的萌生。

    那是一个村庄,村头住着一对老夫妻,当叫开门之后,父亲一下子就扑跪在地,满身的冰凌花啦啦的掉下了许多。“大爷大娘,快点儿救命啊!”老人家抱来了许多干柴,烘起大火, 把僵硬的衣服从少年的父亲的身上扒下来,用棍子挑起来,在火上烘烤着。又用他们的棉被裹住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

那一晚上熊熊燃烧的大火和那条棉被,温暖和照亮了父亲的一生,他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很多。他也秉承着这样要做一个好人的这个信念和原则。一生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父亲青年时候进了社办企业,在一个砖瓦厂里上班,能挣工资了,尽管砖瓦厂的活儿是繁重的,每天就是出砖丕,晒砖丕,装窑,出窑,他很满足。那年的夏天下着瓢泼的大雨。砖瓦厂最怕这个的,大水就要灌进那栋新装的窑子里去了,这一窑子的砖就要报废了。父亲穿着裤衩子,光着脊梁,扛着铁锨就下去了,一铁锨一铁锨的泥土,堵住了那个未封的窑门儿。正好被厂长看见了,“这个小伙子啊,为了公家的财产,不顾命了。”后来叫父亲当连长,有意锻炼父亲。后来又过一段时间后,父亲又凭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和珠算、心算的能力。被提拔到了重要的工作岗位上,任厂子里的会计。

他在社办企业当会计多年,可以说从没有占过公家的便宜,凡事宁肯自己吃亏。他信奉的两句话,有一句是《海瑞罢官》里的一句话,“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我后来目睹和他一起上过班的人家里面,一个个都过的滋滋润润的,我就会埋怨父亲:“你看人家谁谁谁,你回家来种地了,人家上去了,看人家现在盖的楼房多高,买电视全村第一,还是带色的,你是[有权不使,过期作废]呀。父亲总是一笑置之。

        父亲在砖厂担任总会计的那个时候,更重要的是发生了一件事情。

      他在砖厂任总会计时,一个和他同屋办公的现金会计,有心想要厂子里两车木料盖家里的房子。木料在厂子东墙边堆放,他一个人是干不成这个事情的,会计都是两个人担任,他私下里和父亲说了这个事情,意思是咱们两个人都搞几车木头,然后帐上抹平。以父亲的秉性脾气,当然不会干这种事,而那个人也弄不成木料。从此他对父亲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父亲对此很是不屑一顾。

终于在一次喝酒的时候,两个人拍起了桌子,那人说父亲:“你是多大的官?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多高尚呀?”父亲说:“我不是官,我也没有多了不起,我高尚不高尚的,但是我没有想占公家的便宜,不像有些人,光想把厂里的东西拉到他家里。”两人一顿吵嚷,这个事情给曝了光。两个人同处一室实在是尴尬,父亲就请求调到了钻井队一个小厂。而那个人也从会计给撸到了工人,下车间干活去了。

就在2015年的时候,父亲已经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从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回家务农,已经三十来年了,依然在地里干的红火。

那个时候开始整顿基层,调查组在调查周村一个退休的老支书时,其中有一项大队的支出500元到钻井队。那时候的500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当时就有人来把父亲接走了。去查这笔三十多年前的老账,在那众多的账簿中。父亲终于找出了这笔帐的记录。还人家清白,也洗的自己清白。不枉所有认识父亲的人都说父亲是个好人,我也终于明白了。

父亲常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心中自有他自己做人的原则。当初我埋怨他“有权不使,过期作废”,他总是一笑而过。如今他用这样的事实做了掷地有声的回荅。一瞬间,父亲的形象,在我的心中更上了一个高度。

父亲的为人更是善良和宽厚。

那一年有一个背着木匠箱子的年轻人,走村串户的揽生意。父亲就和他讲好了,要打造一个方桌放在堂屋的正中。

那个时候请人打家具不仅要给工钱,还要管一天三顿饭。打造一张桌子,本来应该就是几天的功夫,可是那个年轻人叮叮当当的做了十来天才终于制成了一个方形的桌子,那个桌子实在不敢恭维呀,我这个十多岁的少年都觉得难看。

我对父亲说:“不能给他工钱,制作的是个什么样子呀?这正堂屋能摆放得这个吗?”

父亲没有吭声,只是围着桌子转了几圈,对那个青年说:“给这个正面刻一个五角星吧。”

于是一天之后,一个不是很规整的五角星出现在桌子上,青年木匠的窘态可想而知。父亲一分不少地给他结了工钱,他接过父亲递过去的钱收拾着简单的工具。我分明看见有闪亮的东西在他眼中涌动。

“不是万般无奈,谁又愿意背井离乡,离妻别母的出来混营生呢?不容易呀。”父亲这样说道。

他悲天悯人的心啊,又一次站在了别人的立场上,为别人考虑了一下。

父亲自己买来磨砂纸,红色的油漆和刷子,自己打磨了一番桌子。调好红漆,用刷子抹了几遍桌子,终于一个红色方桌子站在了我家堂屋的中央,一直到弟弟结婚那年才算是退役。

时间来到了80年代初,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父亲从工人回归农民。奶奶年迈,我们姊妹们还小,父亲怜恤母亲,母亲一直是瘦弱的,独自种了几亩责任田是相当吃力的,从施肥到耕地,播种以及苗后的几次浇水到收获,根本不是一个农妇可以独立完成的。父亲毅然放弃了组织上要调他到县里企业上班的机会,回到了农村务农。

父亲三十多岁又成了农民,一切从头开始。割麦,扬场,赶牲口,犁耙田地,父亲都一一学会。

洒下了滴滴汗水,收获的是满满的希望,那年麦子丰收后,父亲和母亲拉着架子车交公粮到镇子上,获得了最高等级。回来时望着商店门口那一字排开的电风扇,电风扇在呼呼的连续不停地旋转,就买了一台回家,那应当是我家第一台电器。

同一年的夏秋之季,父亲种的一亩冬瓜,获得了8000斤的高产。以那时七分钱一斤的计价卖得了五百多元,父亲和母亲到市里的商场里搬回来一台电视机。

那年夏天电视里正在热播着《夜幕下的哈尔滨》,王刚老师在屏幕的右下角绘声绘色的做着解说。屋子里大人小孩儿坐了三排, 电风扇在一旁呼呼地吹着风,好客的父亲则 坐在方桌子旁边,还要给乡邻们递上一支烟。那是父亲回乡务农后,俨然成为了一个合格农民的见证。

如今父亲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但是身体依然健康硬朗。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农业种植从以前的手工作业全部实行了机械化。 火红的五月间,抢收抢种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麦田的收获只是一时一晌的功夫,那一地的金黄片刻之间就变成了 农民口袋中的珠圆玉润。夏播的玉米种子,随着播种机的轰鸣,一颗一颗均匀的被掩进丰厚的泥土之中。

田间禾苗病虫害的管理,也不再背着那几十斤的喷雾壶。无人机在空中旋转着,旋转着均匀地把农药喷洒。

父亲每天还是要到田间地头去转一圈儿。那长势良好的庄稼,就是他的宝贝孩子。我能想象父亲抽着烟卷儿,满脸的笑意,手里攥着一颗饱满的玉米棒子,或者捧着一捧新鲜的落花生。那是一个农民的生活写照,那是一个新世纪新时代的新型农民的写照。

头两年回到家里,我和父亲坐着吃饭,说着话儿,我说:“爸,咱和妹妹几个人到北京去转转可好?”然后我偷偷望了父亲一眼,唯恐他又说出“不去,老了,那儿也不想去”这句话来。没想到父亲把最后一个饺子吃完后,放下筷子,点燃一支烟说:“你们都忙,有时间?”我一迭连声说“有、有、有,等小利放署假了,咱们就去。”我总算是猜到了父亲的心思。

父亲是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的人。虽然少时贫寒,可老支书、老党员郭全英代表的是新中国共产党,给予了他无私的帮助和关怀。北京对于父亲他老人家来说,那是他心中的圣地,那也是他们那一代人心中的圣地。

我和妹妹商量着要和父亲到北京去看一看。可是这三年y情的原因,闹得我们终未成行。

就在2023年的六月期间,我们先前的计划终于得以实行。我和妹妹,父母亲,坐着高铁去了北京,看望毛主席,瞻仰了一代伟人遗容。

父亲手捧鲜花敬献台前,然后深深的鞠躬下去。我们也站在后面跟着鞠躬,不禁热泪盈眶。 父亲,我能理解你,你对伟大领袖的这份深情,你对中国共产党的这份深情。

右边是父亲,左边是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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