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炸开时,我正盯着诊室墙上的裂痕。那道蜿蜒的白色纹路像极了母亲织毛衣时漏掉的针脚,她总说"小洞不补大洞吃苦",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讽刺。护士第三次催促我联系家属,我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屏幕裂痕里渗出的光刺得眼眶发酸。
去年冬天摔断腿那次,父亲连夜从工地赶回来。他蹲在病房门口搓着开裂的手掌,指甲缝里的水泥灰簌簌落在地板上,像永远扫不净的雪。母亲把保温桶抱在怀里焐了又焐,揭开时白雾模糊了她的眼镜片。"疼不疼?"她问得小心翼翼,仿佛我才是易碎的瓷器。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疼的不是骨头,是看见他们佝偻着背在缴费窗口排队时,我喉咙里卡着的那声"对不起"。
此刻右腿打着石膏悬在半空,我数着窗外梧桐树漏下的光斑。第七片叶子飘落时,护士推来轮椅,金属支架碰撞的声响惊醒了记忆里某个潮湿的夜晚。那年暴雨冲垮了老家的土墙,父亲冒雨加固房梁时摔伤了腰。他躺在床上硬撑了三天,直到母亲发现他偷偷把止痛片碾碎混进猪食里。
"你爸那倔脾气,跟你一模一样。"母亲当时边抹眼泪边笑。此刻轮到我咬着下唇把诊断书折成方块,塞进最里层的衣兜。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慌忙把轮椅转向窗户,假装欣赏云层里若隐若现的夕阳。其实云层后面什么都没有,就像我衣兜里那张写着"韧带撕裂"的纸片,正在被体温焐出褶皱。
深夜辗转时,听见隔壁病房传来压抑的啜泣。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石膏上投下细长的伤痕。我想起父亲受伤那晚,母亲在油灯下缝补他磨破的工装裤,针脚密得像要把所有疼痛都缝进布纹里。此刻我的伤处裹着绷带,却裹不住那些在血管里奔涌的、沉甸甸的秘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摸出手机订了最早的长途车票。车轮碾过柏油路的震动会顺着骨骼传到伤处,但那总比看见他们鬓角的白发又多几缕来得轻松。候车厅的电子屏泛着冷光,我忽然明白,有些伤注定要独自愈合,就像深秋的梧桐,总要等到落叶堆满脚边,才肯承认春天已经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