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过年,就特别想念小时候过年时那些经典的事,记忆最深的就是蒸糕了。
记得年前几天,大人们就忙着蒸糕前的准备。蒸笼被请了出来,它是主角,一年出场一次,平时就呆在我家的阁楼上。蒸笼一般是祖上传下来的,同族的几家都有份,事先商量好了每家的蒸糕顺序,第一家蒸的就把蒸笼仔细洗干净了待用。
圆形木制蒸笼的直径大约60公分,一枕糕需要20斤米,一半梗米加一半糯米,这样蒸出来的糕比较松,如果要糯一点,那就一份梗米和二份糯米。我们家喜欢吃比较松一些的,梗米就放得多一点。一般一户人家蒸六、七枕糕,我记得我们家最多的时候蒸了十枕。
先是父亲去碾了米,母亲根据枕数按比例把梗米和糯米称好,然后淘米。淘米要去河边水桥,母亲两手提着装米的淘米筐,一次次地上水桥,这时候邻居很有可能也在淘米,于是相遇时开心地打个招呼,相互之间说些关于过年的话题。而孩子们喜欢跟在大人的后面一次次地来回跑,大人们称我们“跟水桥”,跑来跑去地半天工夫就很快过去了,过年的气氛,就弥散在兴高采烈奔跑的孩子们的脚步声中,并在忙忙碌碌的女主人的身影里浓重起来。
事先母亲已经把蒸糕用得到的工具洗刷干净晒干了。淘好的米装人大的箩筐里,涨上一天一夜,第二天就应该去轧糕粉了,这是父亲或者是大哥的任务了,我当然还是跟屁虫。最早的时候是父亲摇了小船去的,那个地方其实是一个灌水站加上轧米厂,生意挺忙,都是轧糕粉的,把箩筐放在后面排了队,我就和几个小朋友到处乱逛,记忆最深的是走那座小桥,窄窄的,下面是急急的水流。一开始我是不敢过的,等我敢走过去时,也就不再跟着父亲去轧粉了。
轧好了糕粉,跟着父亲回家,留在家里的人已经充分地做好了蒸糕的准备工作。很大的扁筐支了起来,那是用来放糕粉了,洗干净的门板也支了起来,那是用来放蒸好的糕的。大灶头后面码上了一段段的树棍,烧起来火旺一些,早上母亲起了大早,已经把铁锅取下来把后面的锅锈铲掉,这样传热快些,烧火一般是二哥的任务。
母亲已经把一大包一大包的红糖拿了出来,记得那时候买东西都要凭票的,买这些红糖大概要用去全家半年的糖票。那时候蒸糕,谁家的糕最红常常是乡亲们要称赞的事情,如果那家没有攒好糖票而蒸了糖精糕,那白色的糕送给人家吃是不受欢迎的。为了买到乌黑的红糖,父亲常常会跑到十几里以外的邻省小镇上。当然,如果哪家能够蒸上一枕猪油白糖糕,那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抄糕粉。抄糕粉是很有讲究的,直接影响到糕的质量。父亲把糕粉倒人大大的扁筐里,堆得象座山。二哥早就烧开了一大锅水,母亲把红糖倒到脸盘里,用开水浇下去,这当口我会手脚利落地抢了一个糖块就跑,如果有小朋友在一起玩,我还不忘给小朋友带上一块,只听见母亲在后面说,当心吃了泛酸,小时候我吃甜的东西常常会泛胃,但是嘴谗又忍不住要吃。等我把糖块消灭了回来,糖水已经烊好,红得发黑,发出诱人的香。忍不住用手指沾了糖水放嘴里吸吮,这时候小哥不忘攻击我,说我是小谗虫,我就跑到灶后跟小哥捣乱,并且缠着他要他给我煨红薯。
这当口父亲已经在糕粉山顶上挖了个坑,等糖水冷了后,就把糖水倒入坑里,大哥赶紧用铲子不断地把旁边的糕粉铲上去,淹满那些溢出来的糖水,让糖水充分地被糕粉吸收,这时候我就趴在扁筐边上看。等糕粉抄得均匀了,接着擦糕粉,用手反复搓,然后用筛子筛过,接下去就正式蒸糕了。
把糕粉装入蒸笼里,端到大灶头的锅子上,锅子里的水已经翻腾,红光满面的二哥继续烧火。一会白气就蒸腾上来了,可以看到蒸笼四周的糕粉变了颜色,是那种熟了的颜色。继续烧,熟颜色慢慢向中间收拢,等中间一小块也熟了,表明整个一枕糕已经蒸好。这大约要半小时时间,这期间我会进进出出地跑个好几次,等得都不耐烦了。
好不容易看见父亲和大哥端起了蒸笼,急急地跑到门板前,把蒸笼倒过来往门上一按,只听见“咚”的一声,圆圆的一枕糕就跳了出来,香味就更加弥散开来。大人忙着添水、装粉、上蒸。而我却围着第一枕糕转,盼它早点冷下来。大哥看我那谗样,等糕不烫了就为我切下一块,当热腾腾香喷喷的糕吃到嘴里的时候,那种满足感是从心里滋长出来,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地咂了一下舌头。
有时候蒸糕要一直蒸到半夜。厨房里早已经是雾气萦绕,淡淡的灯光被雾气包围着,满屋子的香味往外跑。一家人忙碌着,脸上洋溢着笑容,过年的气氛是越来越浓,那份家的温馨也越来越浓。
我一般是等不到结束就自个去睡了。第二天一早起来,除了吃糕,还不忘去取灶肚里的红薯,带着些余热。
蒸笼被下一家接了去,最后一家蒸好后,把蒸笼洗干净抹好油放到阁楼上,等来年再用。
渐渐地,来年蒸糕的人家在一家家减少。终于,蒸笼已不再被请出。那些跟过年有关的经典的事儿,就留在了小时候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