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名字叫曾火炬,就是奥运会举的那种火炬。据说是因为他命里缺火,所以直接命名火炬。
我爸属兔,我也属兔,比我整整大两轮生肖。我早就过而立年,他也过知命年。
我爸形体长得有点像《爸爸去哪里》的陈小春,只不过头发比他白,皮肤比他皱,背比他驼,脸比他丑。好吧,我说的是老年变形版的陈小春。
我爸只念到初一上学期。小学时他跟老师掐过架;初一某天时,他跑到山上疯玩,弄丢了书本。他的读书生涯就这么戛然而止。
记得我刚上初中接触到英语时,他兴致勃勃炫耀说,“我还记得两句英语呢!”
“告诉我!”
“The sun is red.The red is sun.”
"好吧,当我没问………"
我爸种过庄稼,做过木工,砌过墙,卖过裤子,做过啤酒。
我爸种的庄稼长势很好。整整六年,他都跑到隔壁村庄一个如花似玉姑娘家卖苦力种庄稼,收庄稼。这个姑娘就是我未来的妈。他攻心为上,攻庄稼为下,赢了我外婆的心,但我未来的妈看他长得丑啊!不愿意接受他。我爸就一边哭,一边种庄稼。总之,我爸卖了6年苦力,流了6年泪水,终于把我妈赢到手。我一直认为,这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而小时候的我也曾不止一次问过我妈:“妈,你怎么看上这款男生?其实配不上你啊!”
我爸做的木工活一丝不苟。他能出神入化运用各种工具。但当木工太枯燥了,他放弃了。直到现在,当初领他入门的那个师傅还在做木工呢!
我爸砌的墙体平整如水面,固若金汤,但砌墙太枯燥了,他放弃了。直到现在,当初跟他一起在砌墙的那些朋友还在砌着墙呢!
90年代初,我们家借住别人屋檐下,穷得响叮当。我爸看到我舅在卖裤子,就借50元,跟着他一起去进货。
他赚到了钱,就开始买机台,招工人生产裤子,就是男士休闲裤。短短一年,我们家就有了全村第一户的电话,也有了全村第一辆嘉陵摩托车。后来,又盖了全村第一户的三层楼楼房。我读小学时搬着长椅,拎着锅碗瓢盆,穿过两边都是杂草的羊肠小道,到了独树一帜的新家。而现在,小道已成了柏油大道,四周也都是密密麻麻的房子了。
总之,我爸在90年代初,大胆肯干,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盖了厂房,买了车,供养三个孩子。虽然他很少在家,也不记得我们读到几年级,开家长会时极少出现,万一去了,也总坐在最后一排一脸茫然。但我还是很佩服他。从无到有,白家起手。
这或许是他事业抛物线的顶点,也意味着后面的滑坡。2008年,我爸的事业出现危机。因为工作压力大,我妈我爸吵架也成家常便饭。我爸基本不怎么跟家庭成员沟通。在我眼里,一切都是我妈在扛,在撑。
记得有一次,我爸生日,我们精心给他准备了蛋糕。结果他一回来,看到蛋糕,问:“今天谁生日?”就拂袖而去。他永远不会记得谁生日包括他自己。
我爸在教育孩子方面,方法只有一个字:骂。还不听话呢?打!我们仨都吃过他的鞭子,一抽下去,就是一条肿胀痕迹。
我爸我妈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我妈常安慰自己,“或许是当年让他守6年,用光了他的耐心。”
一句总结,我们家有父亲,但缺失父爱。
后来,家里的服装厂关门大吉。我爸做老板久了,哪里能屈下头去打工?厂关闭后面整整2年,他整天沉浸在游戏中。后来,妈妈为爸爸凑了钱,支持他去做点生意,他决定卖啤酒。赚到的钱,同时也被他买啤酒喝掉了。哎!
还有,当我要结婚,我妹要结婚,我弟要结婚时,他都要大操大办。因为他要面子,但他又拿不出钱。
至此,我爸在我心里形象一落千丈。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爸就不能多跟家里人说说话?也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把这烟和酒戒掉?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折腾我妈?
然后,我对他说话越来越不客气。我甚至懒得跟他说话。我看不惯他看电视,也看不惯他抽烟。
有一次,跟我妈聊到婚姻观。年轻气盛的我说:“我才不要找个像老爸的男友。我宁可他一无所有,也不愿他如此无情!”我妈白了我一眼,说:“不许你这么说父爸!他毕竟是你爸!”
总之,我植入一个心态,我爸一蹶不振了。我爸没啥本事,还特别要面子,脾气倔,从来不承认自己有错。
曾经很有本事的爸爸难道是一个幻象吗?
我就这么讨厌我爸,直到我发现我越来越像他,像他的倔,像他的麻木;却没有像他的耐心果敢,没有像他年轻时的冲劲。
特别儿子出生之后,我发现我居然不知道怎么跟他沟通,怎么去发现他的情感需求。
问题出在哪里呢?问题就是,我讨厌我爸。越讨厌,越排斥,就越像他。
或许我爸只是不懂得如何跟我们沟通吧?或许他爱的语言就是赚钱养家吧?就像当初追我妈一样,他也只是一味地整庄稼,而不是与人沟通。或许他生意失败后,他沮丧得不知如何调节,于是借酒借烟借游戏麻痹自己吧。或许他生活在那个时代,思想不免深受农村特色影响,他也是受害者。
我又比我爸强多少呢? 我爸至少用他的方式把我养大成人,让我读书认字有文化。
我怎么又能辜负这个让一无所有变成有保障的男人呢?
今后,我要心悦诚服地喊声爸爸。我要去接纳这一切,同时也去阻止原生家庭的伤。我相信我可以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