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市的深夜和白天完全是两个样子。
稀稀落落的几个路灯时暗时明,宽阔的柏油路上不时呼啸而过一辆快车,似乎是想快些离开这毫无人气的夜间街道。
夜深了,所有人都想回家,这是人之常情。
除了街头那个右腿打着石膏,杵着拐杖一瘸一拐漫无目的走着的黄岐。
他也不知道这是他跑到的第几个城市了,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他的人生似乎就是一直都在逃跑。
从家里跑,从寺里跑,从观里跑,从学校跑......现在居然是从和女友合租的公寓里跑出来。
毕竟他也想不到,自己交往了三年的女友,居然是家里安排来的,临毕业了还要绑自己回去。
最尴尬的是,自己还打不过她。
“你回不回去?!”
“不回!”
“嘭!”
一个枕头飞了过来。
“回不回?!”
“不回!”
“!!!”
“刘小涵!我告诉你!我黄岐,就是死,从这里跳下去!我也不会踏进他黄家大门一步!”
“好!好小子!有本事你就跳!跳啊!”
“跳就跳!”
“......”
“黄岐!!”
“嘭!”
黄岐摸了摸自己打了石膏的右腿,抬头看看路灯,昏黄的灯光不时闪烁,他不禁苦笑了几声。
“忘了多带些钱再跑,打完石膏买个拐就快身无分文了,真是失策......”
堂堂黄家大少爷,四大风水大家之一齐山黄氏当代的唯一的秘术继承人,居然自己作到流浪街头的地步,外人看了恐怕多要疑惑不解。
“你几个叔叔、你爹、你爷爷的本事,那是外人想学也学不了的啊,你要学会了,那不是一辈子衣食无忧?将来做了黄家掌门,更是名利皆有,你这胎投的......那是相当有技术了。”
这样的话,他听了不下数百遍,可以说耳朵已经起茧了。
或者说,产生了话语免疫了。
之前他每次跑,总会被抓回去,然后就是各种叔伯阿姨甚至是族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劝。他们的中心思想永远是:“你,黄岐,躺着做人生赢家;我,亲戚,绝对会鼎力支持。”
刚开始黄岐还被忽悠得飘飘然。
对呀,我,黄岐,齐山黄氏唯一的秘术继承人,将来那不就是门主、族长吗?哇,简直可以为所欲为诶。
“放屁!全都在放屁!全都想坑我!”
这是他无意中得知所谓的门主、族长真相之后的第一个想法。
他至今仍记得那个场景:满头银丝的爷爷黄佐虚高坐在太师椅上,一边抽搭着旱烟一边对儿子黄迁续说:“岐娃子不小了,差不多得让他跟着我学点深的了,不然以后要是我走咯,跟着你怕是只能学个三脚猫。”
黄迁续听了先是脸上一绿,接着说道:“爹,你乱说什么,你现在身体还这么硬朗,再说岐娃子确实也太小了,说不定将来......”
“将来啥?你是不是想着将来我没了,你好放他走呀?!”黄老爷子把手里的烟杆一放,气呼呼说道:“我说你自己不上进也就是了,好不容易岐娃子有这个天分,你还想亲手绝了我黄家的手艺不成?”
黄迁续看老爷子动了怒,低声说道:“爹,我当初就没想做这个族长......也没想学......这不是您老人家逼着的么,我学了这么久不也......”
“那是自己的问题,你看看你几个弟弟,哪个不活的开开心心的,就你天天愁眉苦脸,好像谁欠着你似的,等教好了岐娃子,你爱上哪上哪去,我再也不多说一句!”黄老爷子气得差点站起身来。
“爹,我可不像您,非要坑害自己亲儿子,我这辈子是下不了山了,等我死了,这禁术就算绝了,再不要它祸害人!”黄迁续似乎也急了,脸涨得通红,如同受尽了委屈一般。
这一切都被年少的黄岐悄悄看在眼里,当初他不知道,后来结合多方面的验证他才真正了解到,这所谓的祖传秘术,四大风水家族黄家的族长位置,都不是白给的,得到这些的代价就是:一辈子不得下山一步。
“那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溜了溜了。”
这就是他跑出来这么多次的原因。
不过一般四五天他就会被用各种方式送回齐山,只因为他家中的老爷爷实在快成精了,一掐一个准,还在江湖上发什么悬赏令,黄岐就是跑到天涯海角都能被抓到。
从小时候的连蒙带骗到后来直接发展到秘术迷药的地步,可以说,黄岐在他并不漫长的青少年时期里,几乎经历了一切人能够想到的绑架方式。
没办法,黄佐虚老爷子在江湖放的话永远是:“活的,不傻不残,带回来就行。”
所以当一声刺耳的尖叫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时,他是漠然的。
大晚上这个点了,谁知道是不是来绑他的。
他本想就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一样走过去,可一声又一声的“啊!”还是迫使他停下蹒跚的脚步,来到一个小巷子前。
巷子又黑又窄,巷口堆着一个破烂的垃圾铁桶,奇臭无比。
他努力朝里面望了望,但一片漆黑之中却什么也看不到。
“啊!”又是一阵尖叫传来,他这下听仔细了,是个女孩子,声音又尖又细。
黄岐犹豫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拐杖,又看了看打满石膏的右腿,苦笑一声,转过身缓缓走了。
一声又一声的叫唤从他身后的小巷子不断传来,但他就像没听到一样,慢慢朝前走去。
他才走了不过十米左右,身后的叫唤声就停止了,接着就是一句粗狂男子的质问。
“我靠,小子,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不知道见义勇为么?”
黄岐一脸苦相地缓缓转过身来,只见身前站着一个中年胖子,脑袋锃亮,脸上一堆横肉,紧身的白T恤勒出一道道肥肉,脑门还有一条疤痕,看起来凶狠无比。
“筒叔,钱又花光了?”黄岐的笑容中既透着无奈,又透着尴尬。
胖子听了声音,眉头一皱,仔细盯着不远处的黄岐看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我靠!又是你?”
原来这胖子名叫刘筒,自小是个跑江湖的主,顺带帮着修理修理那些避难逃跑的人,拿拿赏钱,他人脉极广阔,消息灵通,基本没他找不到的人,所以人又叫他筒狗子。
从黄岐学会逃跑开始,刘筒几乎就成了他的天敌,前前后后抓了他不下十次,赏金也拿了一大把,可以说,黄岐几乎成了刘筒的财神爷。
“财神爷,又跑呢?”刘筒笑呵呵说着,边说边走上前,仔细端详了身前的黄岐。
“真是越来越壮实了,得,这次赏金还是我拿,你说吧,要怎么走?捆着绑着还是迷晕了?”刘筒说话的语气根本不像一个来绑人的,反倒是如同一个长辈在关怀晚辈一样。
黄岐又是一阵苦笑,说道:“筒叔别开玩笑了,我这模样,还不得乖乖跟着你们走么。”
刘筒嘿嘿一笑,对着身后的小巷子叫道:“都出来吧,别折腾了,又是黄少爷......”
小巷子里顿时传来嬉笑声,走出了五六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