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是房檐上掠过的浮云,舒缓轻逸,了无痕迹。
阮青衣细长的高跟轻巧地叩在青石板上,裙角依着脚踝细碎舞动,在这条小巷一走就是三年。
“刘罗锅书场”内人声鼎沸,大多的人是冲着书场的名头来的。
这家书场开在木渎的虹饮山房旁,乾隆六次下江南居住在虹饮山房中都有刘墉伴其左右,书场借着刘墉的名声挂起了牌子。
阮青衣便是在此唱着评弹。
怀抱着琵琶,横眸低眉,信手拨弦,嘈嘈切切。那些遥远的故事在阮青衣清甜软糯的唱腔中缓缓铺展:才子佳人,花前月下,风清云淡间成就一段情缘。都是些老故事了,多少年来反反复复地吟唱,早已无人在意结局,只是流连在阮青衣的流水唱腔里欲罢不能。
二
下午两点,阮青衣照例在后台略微整理了一下妆容,然后抱着琵琶上台。
左手扣弦,右手扫弦,一串花音作为开场。今日唱的是《断桥》,阮青衣摇身一变成了痴情的白素贞,一唱三叹,哀宛不已。
正唱到高潮处,书场内忽然吵闹地涌进一群人。
为首的导游手执一杆小旗,大声介绍道,这就是苏州有名的评弹,由一人或两人组成以琵琶三弦为主要乐器的说唱表演艺术……
这样的旅游团阮青衣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位于旅游区的书场内,几乎每天都会涌进一个到两个这样的旅游团。导游们会用手上的那杆小旗指向她,介绍苏州评弹。
每当这时,阮青衣便会边唱边微笑着,任由那些游客举起相机拍摄自己。可是今天,她的心头突然升起一团怒气。
她停了下来,抱着琵琶站起身轻轻吐出两个字,出去!
导游愣了愣,不解地望着阮青衣。
阮青衣冷着脸,重复道,请你们出去!我的评弹只唱给懂评弹的人听。你们在这里会吵到我的听众。
全场哑然。
导游窘得满脸通红,匆匆带领游客离开,过程狼狈不堪。
独独,康旭留了下来。
他留下来了。点了一杯清茶,在清茶氤氲的雾气中,他眯着眼睛打量台上顾盼生姿的阮青衣,眼神玩味。
眼波流转间,阮青衣留意到这个气质儒雅的男人正在打量自己。她是明白自己的美的,四目相对,她眼帘轻垂,含羞浅笑。
那样的羞涩盛在康迅的眼里,他的心忽然就那么悄悄一动。
在余下的几天里,康旭每日下午两点,准时出现在“刘罗锅书场”内第一排的座位上。
阮青衣本是个玲珑的女子,她的妆容越发仔细起来,衣着越发素雅起来。她将自己纤细的身影深深刻进康旭的眼眸里,目光却再也没有在康旭脸上停留。
依然是《断桥》:“我实指望与你白头同到老, 协力同心家道兴。 可怜我燕子衔泥空费力, 春蚕作茧枉多情。 可怜我多情却被无情误, 险在金山把命倾……”
阮青衣唱得投入,淌下盈盈粉泪。台上台下分不清谁是白素贞谁是阮青衣。最后一个拨弦完成,阮青衣在掌声中起身谢幕。
康旭突然发现,阮青衣的身上有一种凛冽的抗拒的气质,让人无法轻易靠近。他不禁恍惚,那个下午,那个笑容,到底是给自己的暗示还是原本就只是个普通不过的微笑?
有侍者送来一杯碧螺春,康旭诧异,我没有点茶。
是阮小姐帮您点的。
康旭冲到后台。
后台内阮青衣背对着他正在卸妆。她从镜中看到了康旭,却并未转身,就那么通过镜子与他对视着。
康旭发现,除去铅华的阮青衣眉眼哀宛似乎含着无限心事,总是欲说还休的样子。她的盘髻已经散开,头发舒缓地披在她的肩上,是微微的黄色,衬得她的肤色苍白到透明。
何时离开?
明天。
就这样走了?
是。
那么明天,我的评弹为谁而唱呢?
阮青衣幽幽地问道,突然转过身,眼神在一刹那间多了一种纠缠的东西。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右手轻轻抚上康旭的脸额,指尖冰凉,有微微的颤抖。
猛然间,康旭低下头,吻住了她。她的双唇柔软而湿润,真实的触感令他心安,似有什么在兜兜转转中,终于落了地。
他说,青衣,和我一起离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