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代女人的悲剧——还有多远(四十)


      芹姐,小名叫刘芹,至于是哪两个字,我也不知道,估计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没上过学,上过几次夜校。我就自作主张写成这个名字。

      刘芹,比我大七八岁。我对她的记忆似乎停留在她的青年时代。她的皮肤白皙,头发有点自来卷,常常是编着两条辫子,眼睛很大,双眼皮,脸蛋圆圆的,一说话就会笑,声音也软软的。她母亲常常认为同族的闺女中,她女儿最好看,除了香(借别人之口自夸一下)。言语中,自得与贬低尽显。

      刘芹与我干姐年龄差不多,但她们很少在一起玩,主要原因可能除了小女生之间的那种比较心理之外,还有刘芹母亲的原因。所以,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很少有比较固定的小伙伴与她一起玩。

      记得印象比较深刻的与她有关的两个事件。第一个是在农村扫盲时,村小学组织夜校学习。好像那时候我还没有上学,一大群人在晚上去到学校,我也跟着她们看热闹,学了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在农闲的时候,似乎是在冬天,爽朗欢快的笑声和重叠模糊的身影中,渐渐浮现出她的青春的笑容。

      还有一个事情——裁剪班,让我印象深刻。二姐的表哥——一个挺帅的小伙子——到我们村办裁剪班。就在我家西边,有一个新盖的房子,一直空着。裁剪班就在那里。

      农闲的冬天,前后村的小姑娘们聚集在裁剪班学习,刘芹姐是其中一个。我是编外人员,门口是我的固有位置。阳光,沿着门框,射进来,很温暖,我就蹲在那阳光里,眼睛盯着老师在黑板上写画,不时地瞄一眼她们。在下课时间里,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我会跑过去看。她的笑容很灿烂。

      与其他女孩一样,容貌娇柔的她很快订亲,出嫁。此后,很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因为我很少在家,一直在外地。直到有一天回家,听说她离婚了,带回来一个女儿。据说是小两口吵架,她的母亲上门,拿着砖头追着打女婿,然后把嫁妆拉回来。回来不到一个月,芹消了气,想复婚,对方已经倦了,不接岔了。不久,她再嫁到邻村,生了一个儿子,但夫妻关系状态更差,家暴就像家常便饭。她的母亲依然如故处理。再离,最后她带着女儿和儿子走到第三家。

        偶尔春节回家,遇到她一两次,聊得不多,但依然能够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韵,只是眉角多了沧桑,眼神里少了灵动和单纯,多了一些滞缓。

      最近几年,陆续听到有关她的消息。她母亲与邻居矛盾,吵到别人家里,吵着吵着倒地身亡。据说,她的女儿年龄很小,在外打工时,与同乡一个跟着奶奶生活的男孩恋爱,结婚,生子,家庭困难。三年后,她喝药自杀。不久,她的女儿跳楼自杀,留下一个很小的孩子。

      写到这里,我不禁反思自己。我写这个故事,仅仅是故事吗?似乎,里面也含着我自己的很多,怜惜或者惋惜或者怀念?我不确定,只是,忽然就那么想要写下来,更想好好地剖开这些事件去看看,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三个女人的悲剧,是什么让曾经那个美好的女人命运如此这般凄惨?

      在没有接触心理学的时候,我可能对她的母亲充满愤怒,为她惋惜。但现在,再看这个事情,内心多了释然,她之所以成为她,她的母亲之所以成为她,很多时候是客观发展必然的结果。

      她的婚姻,从开始到结束,似乎都不是她自己做主的,一直在母亲的影响下做出的决定。或许,开始时,她也是欣喜的。但离婚这件事,并不是她的意愿。这从离婚不久,她就后悔了,可以看出来。这说明,她与母亲是存在相当程度的融合。或者说,她其实是没有真实的自我的。尤其,在母亲去世三年后,她也选择了自杀。这更会让我觉得,以前遇到难题时,总有人帮助解决,无论解决办法好坏,母亲不在了,似乎也带走了她的一部分力量,以至于她无法度过那些困难的关口。

      她的女儿,跟着母亲辗转三个家庭,生长环境一直是不安定的,内心也充满恐惧。在后面两个家庭里,她的母亲自己尚且难以护住自己,又何谈照顾到她呢?所以,她内心肯定是充满恐惧,且极度渴望爱和关注的,以至于别人的一点点关心就能让她以身相许,而不论对方家庭状况和条件是否合适。在她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又做了母亲。遇到困难,想找母亲帮忙,母亲却自杀而去,或者,可能也有部分自己的原因,导致母亲自杀。困境的焦虑、内心的恐惧和内疚纠缠在一起,让她也选择了绝路。

      再看看她的母亲这边。她母亲的父亲脾气暴躁,有暴力倾向,她的姥姥很软弱,受苦。她母亲还有一个弟弟,据说弟弟不灵光,猜测,可能是长期受父亲淫威影响,各方面能力发展被抑制。她母亲的性格极像她姥爷。如果从施受虐的关系来看,姥爷是施虐者,姥姥是受虐者,旁观的她母亲和弟弟的发展各异。她母亲排序是老大,有一定的责任感,向父亲认同,仿佛父亲附体一般,而弟弟向母亲认同。

      写下这些,内心里非常不舒服。三个女人的悲剧背后,隐藏着的,只能是一声叹息。每个人的现在,都有着过去的渊源。但愿,天堂里,可以洗涤掉所有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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