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小传

       我的母亲于一九五五年年农历八月初一生于河北省邯郸市磁县台城村,在家里排行老五,上面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她最小。姥爷按照姐姐们的名字往下排,取名“郭清华”,后来户口本上写错了,就成了“郭清花”。母亲刚出生时,家境还富裕。她爷爷是祖传的中医,医术传给了她三叔。她父亲——我的姥爷,排行老大,在马头镇开了一间米行和一间布行。每天回家,都会买上两个烧饼夹松鱼。(家里其他孩子都成家了,就剩我二姨和我母亲两个孩子还小。)二姨大我母亲十二岁,从小就强势,每次都会把烧饼里的松鱼都抢着吃掉,然后才把烧饼分给我母亲吃。二姨也接受了比较好的教育,上了中专,从峰峰女子师范学校毕业。但是我母亲三岁的时候,国家对资本主义改革,我姥爷把布行和米行上交给国家,回家务农,从那时起,家境就败落了。

     母亲长到五六岁,该上小学了,偏偏遇到三年自然灾害,肚子都吃不饱,每天跟在姥姥屁股后面,去地里挖野菜,采野菜籽,扦野高粱;跟着舅舅去4公里外发电厂的炉渣堆上捡煤核。只读了半年书就辍学了。再长大些,就跟着大人去生产队里挣工分。

       母亲年轻时很漂亮,我见过她和父亲的合照: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两条乌黑油亮的的麻花辫搭在胸前。她干活利索,还做得一手好针线,裁剪,缝纫,绣花,做布鞋样样出色。

         姥爷经过那场运动,变得很保守,一心要把女儿嫁个贫下中农,又不希望女儿受罪,托人说媒,把母亲嫁到十几里远丘陵地带的一个小村子——西野狸岗。我爷爷是贫农,且是生产队的大队长。

        母亲嫁了过来,嫁妆还算风光。一直到我长大,铺的盖的还是母亲出嫁时的被子,除了粗布,有好几条是闪光的红底织花缎子面,还有条纶面的。记忆力,母亲拆了一条被子,用白里细棉布给我父亲做了白衬衣,鹅黄色带碎花的条纶被面给我和妹妹一人做了一件上衣。那时候刚出嫁的姑娘都兴住娘家,大年二十八父母再把姑娘送回婆家。我母亲大年二十八回到婆家,大年三十的晚上,他的丈夫挂在炕头的梁上上吊自杀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走这条路,也不知道我的母亲经历了什么样的惊吓,听我姑姑说,是我母亲把“他”从绳子上解了下来。这件事情,是我姑姑跟我说的,我从不敢问母亲,母亲也从没跟我提这件事。我也不想问了,也许母亲也不知道原委呢,就让它随时光而去吧。

       姥爷是个讲“道义”的人,他对母亲说,婆家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老来无依,你就留在婆家,再往家里招个女婿吧。就这样,我的父亲,和我母亲结合了。

       父母都不是爷爷的亲儿女,关系自然不好处,我的母亲却孝顺,家里做好了饭,第一碗总要让我先端给爷爷吃。

       从我记事起,就不记得母亲跟谁吵过架。我父亲是个心气高的,有时不顺了,就生闷气躺在床上不起,也不理人。我母亲就让我去东岗把我父亲亲娘叫过来,我奶奶拄着拐杖,脚踩三寸金莲,慢悠悠来到父亲床前劝说一番,父亲母亲和好如初了。邻居们来借东西,只要家里有,从没有不借的,左邻右舍相处的很融洽。

        我十几岁时,我的婶婶跟我说:“你妗子那个人很刁,当年你母亲和你父亲结婚时,你妗子把酒席桌子都掀翻了。”我回到家跟我母亲说起这件事,我母亲说:“你不许说你妗子的坏话,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掺和。”我就不敢再提了。因为母亲,我从来不觉得人有坏的,觉得亲戚和邻居都是好人。也因为母亲对我严格,我有些怕她,从没在她跟前撒过娇,这也是我不会和人亲密的缘故吧。

       母亲极爱面子。我们村苦旱,庄稼望天收,也没有挣钱的地方,在亲戚当中,我们是穷人。可是遇到舅舅和姨家的儿女婚嫁,母亲都会弹好自家种的棉花,给外甥外甥女送去做喜被。姥姥年轻时有许多银首饰,就塞在厨房青砖方柱子的砖孔里,其他姐妹都抢着要,我母亲一个也没拿。她一辈子没戴过一件首饰,这个习惯也遗传给了我。

       那个时候,我是以母亲为豪的。她手巧,我和妹妹能穿上新衣服,新衣服上还会绣上牡丹花;母亲做的鞋子精巧,穿上很秀气。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家具,可是地扫的干干净净,床单展盈盈的没一丝褶皱。屋门口种了两篱笆百日草和大丽花,花朵又大又鲜艳,引得花蝴蝶翩翩飞舞。石头矮墙上爬满了扁豆角和丝瓜。早上起床后,母亲一边叠被子,一边哼唱着小调,清贫的家里处处是快乐。

       儿女大了,家里的味道却变了。母亲就生了我和妹妹两个女儿,那年头计划生育管的严,做了绝育。父亲心里一直有一丝丝不满。每当生气的时候,就会明里暗里的拿这个说事。我的母亲,不会破口吵架,独自把这闷气吞到肚子里咽下。我嫁了人,妹妹招赘在家,父亲和妹夫不合,经常闹得鸡飞狗跳,我母亲数落父亲几句,父亲便把怒气洒在母亲身上。母亲在家里的日子越发的不好过。可是她从不抱怨,也不指责,只是默默的承受着。

        如今,一番离合,脱皮剔肉的折腾后,家里总算安定了。可是母亲老了,她挺拔的身姿已弯曲,满头青丝已花白,高血压,心脏病,腰间盘,脑梗,种种疾病都找了上来,母亲也越发变得木讷了。我遗传父亲的性格多一些,脾气急躁,受不得委屈,自然觉得母亲懦弱。可是她生活的年代和家庭,传统思想深入骨髓,加上没文化,也就走不出她自身的“桎梏”。但她骨子里依然要强,能自己做的事情绝不麻烦我。她一辈子善良到逆来顺受,宽容到忍气吞声,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只为顾全这个家。

       这就是我默默无闻的母亲,温润如清水,朴实如大地,厚重如泥土的母亲。她平凡到这世上除了我,再没有一个人为她写一篇文字。祁愿岁月善待她,让她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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