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文丐李白的悲剧成因分析
自小爱读李白诗,青春时代更是被李白诗中的豪气、侠气、逸气吸引,中年再读,则读出了李白胸中的不平与悲郁。故而上学期给学生讲解《梦游天姥吟留别》《将进酒》时犹豫再三,深怕学生被李白诗中的洒脱和傲气感染,日后成为一个情商低的失败者。
昨天一口气读安旗的《李白传》,仙风道骨、飘逸脱尘的李白消失了,世俗潦倒、痛苦无奈的李白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安旗笔下的李白,是一代“文丐”的失败与成功,是偶像的黄昏。以下试从三个方面分析这一形象形成的的原因。
一、个人性情与时代风尚脱离
李白喜剑术、爱自由。他熟读战国纵横家传记,喜好游侠之列传,深谙《逍遥游》之精义,模仿六朝自然清新之诗文,当他读到陈子昂的《修竹篇》时,更是引以为隔代知己。可见,李白的性情是自由洒脱的,如果他早三十年出生,说不定历史会为我们留下另一个李白。吴宗国先生的《说不尽的盛唐》中分析唐高宗与武则天共同开创的大唐格局时说到,唐高宗“开边服远”和“富贵宁人”以及武则天“破格用人”“广开入仕之门”的几十年,整个唐代是昂扬向上的,平民阶层也可以凭着个人独特的才华与性情求取功名,实现抱负。薛仁贵以军功扬名,陈子昂以文才特进,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到唐玄宗初期。武则天开创了浪漫的时代,也开启了众人的野心,形成了不安定的因素。因此,玄宗中后期的用人标准产生了巨大的转变,首先是在官吏的培养、选拔和培养上等级森严,士人们举步维艰,据说开元时期的科举出身者没有一个被提拔为三省高级官员,李林甫居相位十九年,官僚体系的整体素养已经下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孟浩然、李白、杜甫长大成长于盛唐的浪漫时代,再也无法适应唐玄宗中后期所崇尚的虚伪与秩序。三人当中,孟浩然自尊心较强,一旦碰壁立即返回,终老于鹿门。李白天真烂漫,锲而不舍,遍干诸侯,旅食京华,漂泊江湖而终身不改。杜甫年纪最小,成名最晚,安史之乱后虽然也长期依靠严武等人接济,可是他更注重家庭伦理,更专注于现实生活。相比之下,欧阳修所处的时代对文人优待很多,欧阳修的适应能力也强了不少。成长过程艰辛曲折的欧阳修能写出符合当时科举要求的文章,待扬名之后又能坚持自己的文章见地,引领新的文风。
二、天然主义与官僚技术相违
李白的诗,“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白崇尚天然自由与放达,李白喜好《古诗十九首》的真率与《逍遥游》的大生命感。总的来说,李白是畅快的,他不会斟字酌句,涵咏体味,他不会掖掖藏藏,磕磕绊绊,他总是冲动地、急不可耐地、争先恐后地表达自己。而这种性格在官僚体系中是格格不入的。官僚系统关注的是理性的组织和技术,为官从政绝不允许如此的好爽潇洒,也绝不允许整天幻想神仙、自我膨胀。韦伯说,官僚政治中的官员往往“不过是一部无休止运转的机器上的一个小齿轮,这部机器为他规定了一条实质上是固定的行进路线”,虽然人具有复杂性和不可预测性,但要进入官僚系统,就要有将自己塑造出机器零件的“忠诚”。所以说,随着时代的发展,浪漫主义必然被精密的机器打败,项羽的豪情绝对胜不过刘邦的诡计。天然主义的诗心遇到虚伪严密的官僚,必然如入无物之阵,最终四处碰壁,铩羽而归。马都督的宴会上,李白凭着倚马之才赢得座主的青睐,却不知背后有许大郎和李长史的交易。初入长安,李白干谒张说,驸马张洎却让他在山中干等了九个月,最终无奈离开长安。应诏为翰林,却不知道自己无非酒场“高级文丐”,乞食于帝王的优伶。终于有机会起草出师诏,却不懂军国之理,朝堂中听王忠嗣之言才知道自己的无知与愚昧。
三、自我认知与他者认知相悖
李白是真正的诗人,而诗人无一不是幻想者,幻想是无阶段的,跳跃的。李白的思维世界就是幻想者的世界。李白把一座无名小山幻想成“别有天地非人间”的“桃花源”,把自己幻想成一位战神,可以“锤碎黄鹤楼”“倒却鹦鹉洲”,更是幻想自己文武全才,可以佐帝王成就万古之业,可以功成名遂身退……李白眼中的自己如此的广大无边、独具一格,当然,李白因为这样的自我认知而集六朝以来幻想家之大成,成为了中华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浪漫主义诗人。但这和现实生活是格格不入的,李白以外的都是他者,除了杜甫一人,再不见有谁如此推崇他,即使是后世热爱李白诗歌的人,也绝没有视李白之幻想为理所当然。正因为如此,李白每每出现于王侯公卿或地方官吏的酒席,本意都是结识大人,以求推荐,但这个人都将李白视为“文丐”一名,只是李白比其他的帮闲优秀许多而已。
以上略论李白失意人生的成因,但如安旗所言,他失败了而又成功了。李白自然是成功的,他的诗“垂辉映千春”,他赢得了“千秋万岁名”。读他的《将进酒》等,我感受到了千古的寂寞,获得了情感的大满足,他的诗是突破时空局限,映照千江万水之心的,是不世之经典,万古之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