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悠悠莫问天,
一觞且醉酒中贤。
阶前落叶无人扫,
滿院芭蕉听雨眠
秋雨的性子非常稳,像极了曾经沧海的邻家大叔耐心而又温和,几乎没有闹过什么脾气,就这样淅淅沥沥不紧不慢的样子,有点像坐在门口石头上的老农抽着旱烟听故事的悠闲。又像瘪了嘴的老太太拉着熟人的手唠家常的娓娓诉说。院子里的雨绵长而细密,宛如姑娘纤指缠绞着丝线织纱,那丝线有时白亮亮的,有时却带有几分灰,落在伞上,瓦棱上,大草帽上,或者裸着秀发的头顶上,体贴而又温柔,没有一丁点声音。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伞在路上开满了花。
再说神探牛中天从公安局开完会,打着伞就直奔北街骡马大店。黄城北街骡马大店有着百年历史,那时交通不便,有钱人出门不是骑马便是坐轿。其他人有骑毛驴的,还有骑骡子的,多数人都是用脚丈量着土地。骡马大店的大门是用木头做成的,起初是用碗口粗的檀条从中间锯开一分为二,简简单单做个框架式大门,几十年风风雨雨,框架式的大门不知道腐朽了多少个换了多少回,但换来换去木头还是木头,从杠木换成了青槐木。
再说这骡马大店的生意在那个年代特别兴隆,这老板一高兴就把木框大门换成了木板式的大门。平日里这大门从来都不关,但是几年前院子里丢了一头红毛骡子,为了安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大门口修了一间小房子,门囗有了门卫,并且院子里还养了两条看院的黑狗和白狗。黑狗没有一根杂毛,墨黑墨黑的,黑的像锅底,白狗白的像一团雪,它们俩个有灵性而且很诡异,大家都叫它们黑白无常,有一年有一个老车把式病了,不吃不喝,它们俩个有灵感,守在这车把式的床前流着泪水也不吃不喝,三天后这车把式咽气后,它们俩个才开始吃喝了。有人怀疑老把式的魂就是让黑白无常三天前勾走了,这两条狗看见了就是不会说而已。后来有人怀疑它们俩个就是黑白无常变的。
它俩一个在大门口,一个在后院,谁也没给它们分工,前院黑狗和看门的孙老头配合默契,凡进院子里的人,那怕是一只苍蝇或者是一只老鼠,只要孙老头不拦着,这狗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孙老头咳嗽一声,一只蚊子也别想从大门口溜进来。院子里分前院和后院,正对着大门是一溜瓦房,瓦房里是赶车人和老板的宿舍,左边有伙房柴房杂物间,右边有一条路直通后院。这后院里有大车棚、马厩、干草棚、还有饲料间,杂物间等。
从昨天晚上开始这老天爷就变了脸,淅淅沥沥的不紧不慢的下起了小雨,这下了雨骡马大店的驴也高兴马也高兴,骡子当然更高兴。这大店的员工吃过饭没事干,聚在一起抺花花、打麻将、押单双赌钱,这老毛那都好就是最爱赌,输的连裤子都让人脱了,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光着屁股围了一条破棉被坐在板凳上继续赌博,房子乌烟瘴气,吵吵嚷嚷的声音把瓦房都能抬起来。屋外檐口雨点滴滴答答,屋内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牛中天打着雨伞来到骡马大店门口,拍打着漆黑的大门,狗吠声过后,门就吱吱嘎嘎的打开一条缝,探出一个三角脑袋、三角眼,好像头上什么器管都是三角形的,他光秃秃的脑袋好像也没几支毛,这雨点滴在光秃秃的光脑袋上明亮亮的,溅起了几朵漂亮的水花,一会变成了小溪从眉心耳朵前两边流了下来,开门的一只粗糙的大手,一边从光秃秃的脑袋往下抹着雨水,一边张开滿囗大黄牙的嘴巴问“你找谁?”他说:“你们的经理在不?”看门的孙老头脸上没有八十条皱纹也有四五十条吧,“不在,中午回家去了。”说完把三角形的脑袋缩了回去。牛中天说:“别忙那我找老毛。”这看门的孙老头把门开的只能容一个人进去。牛中天合上伞刚要迈腿,这门缝里就伸出一只狗脑袋,这狗脑袋经雨水这么淋着,也和这光脑袋看门人一样,同样是光溜溜湿淋淋的脑袋往下流着雨水,眼珠子盯着他好像并不友好。看门的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这狗也把脑袋缩了回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卧到檐口下去了。
他进了院子里,看门的往后一指说:“他们几个正在东房里赌钱呢,老毛这会恐怕把裤子都输掉了,嘿…嘿…。他嘿嘿了几声才回门房去了,只有那条説老不老的黑狗卧在檐口下一直盯着他。神探牛中天推门进房,房间里五六个赌红了眼的车把式并没有注意他,而是盯着赌具,大大大……小小小……的高声嚷嚷着,只见老毛坐在门的对面,裹着一床又黑又破的旧棉被,有点愤怒,有点惧丧,气极败坏沙哑着声音嚷嚷着,大…大…大……
牛中天不动声色的走到老毛身后拍了他一下。老毛紧盯着桌子上的赌具头也不回说:“去去别闹,等爷们把裤子赢回来再说。”牛中天用眼睛扫了一眼这几个输红眼的赌徒。要不是这天下起了连阴雨,他们几个不可能在这赌博,早在路上没黑没明的挣钱去了。牛中天觉得这时间紧任务重,再不想其它办法,这伙人还不知道玩到什么时候?于是他弯腰低头对着老毛的耳朵大声说:“毛老弟别玩了,快把裤子穿上我有事找你。”老毛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说:“任长命老弟把裤子给我,来客人了。”叫长命的一个瘦瘦的高高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说:“裤子给你可以,把欠我的那两块钱给我,我就给你裤子,老毛说:“等我赢了钱就还你。长命偏着脑袋斜眯着眼睛,一脚踩在凳子上,一脚踏在地上嘴里叼着烟说:“赌博场里认钱不认人,不给钱也行,光屁股从上城到下城跑一圈这裤子就给你,怎么样?”老毛猛的一起身,被子掉到地上,走光了,他赶紧又拾起裹身上,忿忿不平的又说:“任长命不要太狂了,三年等你个闰腊月,不信咱走着瞧。”牛中天从兜里掏出两元钱放桌子上说:“快把裤子让他穿上,我们还有事。长命眼珠子盯着桌子上的赌具头也不抬的说:“行呀,老毛哥还有人真替你还钱,我这不是闹着玩吗?裤子给你钱我装兜里了,说完转过身从他床下的小木箱子里打开锁子,把裤子取出来交给老毛。
牛中天看了一眼这群围在桌子周围的车把式,又看了看凌乱的房间和地上的烟头说:“老毛,咱们俩还是去隔壁,我有话要对你说,这里人多眼杂说话不方便。”老毛点点头,二人出了门来到经理办公室。牛中天转身把门闭上,然后给老毛发了一根纸烟点上火说:“我来是调查上次去省城那次事故的,你现在带我去大车库、马厩,饲料库厨房里和骡马大店的整个院子里,我要看看这骡马大店的角角落落。老毛猛的吸了一口烟坐在床沿上抬起头看着他说:“上次出事故你不是也在现场吗?这店里还看吗?再说那辆破马车就在车库外面的墙角里放着,被雨水淋透了,锯过的地方早已失去原来的模样,你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牛中天盯着老毛看了半天说:“拿破仑死了几百年,但后人们还是从他的骨头里化验出来比霜,潘金莲把武大郎烧了,武松还是从骨头里看出破绽,。放心小小的锯轴案难不倒我牛中天。”老毛嘿嘿笑了一下,可这笑比哭更难看。他又抽了一口烟说:“怪不得人都叫你神探,那好咱们俩就冒雨转一圈。”
说完他戴了一顶破草帽,被了一件蓑衣和牛中天先后出了房门。他们先来到大车棚里,牛中天查看了一下就蹲在墙角看这辆出了事断了轴的破马车,虽然天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滴滴答答的雨点敲打在伞上,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仔细查看,这锯过的车轴被风吹日晒又被雨淋,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样子,但他还是看的很仔细,一丝一点的细节都不放过。看完车轴他不动声色的站起来又对老毛说:“咱去马厩,我要见那匹乌龙马。”老毛纳闷了,这马又不会说话见它干啥?神探就是神探,他拍了老毛一下说:“发那门子呆?去马厩。”来到马厩,这匹乌龙马正在槽头上吃草,见到牛中天来了,它好像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对神探牛中天诉说,它想把它看到的知道的一鼓脑的都说出来,让坏人尽快浮出水面,可是看到了,知道了就是说不出口,于是它着急呀,他知道这牛中天是神探,但它也是一匹有正义感的神马,神探对神马没有破不了的案子,等着瞧吧。
这神探是什么人?他能听懂牲畜的语言,他能听懂飞鸟的叫声,他能知道狗的心事,他能看穿人的肠胃,他懂月亮他懂太阳,世界上所有的万物都有它一定的运行规律,如果懂得这些规律,办任何事就容易的多了。他站在龙马面前摸了摸它的脑门,又对着它的耳朵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乌马就安静下来,滴着泪的眼睛不再流泪,只是昂起头叫了几声,继续吃草。这时那只白的像雪一样的白狗来到神探牛中天的面前也想说点什么,但它同样也说不出来,只能昂头挺胸,口对着天小声叫着,又拿爪子不断的抓神探牛中天的裤子,一会这黑狗又来了,它咬住神探牛中天的衣角往后拉他,牛中天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对两只狗说:“我明白了你们的意思,前面带路吧我这就跟你们走。这两只像墨一样黑像雪一样白有灵性的狗狗,一前一后摇头晃脑把神探领到草料棚里。蹲在墙角不断的哼哼唧唧的。这牛中天是谁?是神探,他很快就从堆积如山喂牲畜的青草下找到了一把铁锈斑斑的小手锯。他蹴在地上反反复复把这把生绣的锯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又从青草堆边找到一节烟头,他小心翼翼的把烟头拾起来,闻了闻,又仔细看了几遍才用手巾包起来放进口袋里,然后站起来让老毛领着他前后院各个房间,角角落落,该去的地方都去了。
这时黄经理回来了,他听门房老孙说公安局神探牛中天来到了骡马大店,并在院子里查看,他也不好出面过问,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偷的暗地里观查着这位调查案件的公要人员。他心想事故发生这么多天了,再加上这秋雨绵绵的阴天,所有的证据都被蒙蒙细雨冲刷的干干净净。他想看看这个神探到底有多神?一会神探牛中天来到前院这一排瓦房门前,从房间里还传出来大小小的声音。老毛说:“牛同志,我们的经理回来了,要不要见见他?”牛中天刚要说话左边第二个房间门打开了,从房间里走出一个瘦瘦的矮个男人说:“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探牛中天同志吧,快进屋,外面怪冷的。”神探牛中天合伞进房后老毛也跟了进来。黄经理黄高娃说:“老毛师傅你去伙房让迂师傅炒几个菜就説来客人了。”
这老毛一脚站门里一脚跨出门外,神探牛中天说“老毛我说两句话就走,饭就不吃了。让你们招待多不好意思。”瘦矮子黄高娃说:“不吃饭那行,你来我们店里查案子,也是给我们帮忙,不然大家那有心事工作是不?老毛还不快去。”老毛心领神会出门去了伙房。这黄经理又是递烟又是泡茶,常言道;心里无冷病不怕吃西瓜,他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惊慌,冷静!冷静!再冷静!千万别露出什么破绽,他从桌兜里取出一盒大前门香烟,手抖了一下拆开烟盒,这些微小的细节,牛中天看眼里记在心里,并不动声色。神探牛中天扫了一眼这经理的办公室监卧室,房间里不干不净但东西摆放整齐,地上虽然不平整但没尘土,就是多了些烟屁股。墙上是用旧的发黄的报纸糊的,这顶棚也糊滿了报纸,一张不大的单人床,一张简简单单的办公室,桌子上摆一把算盘几个喝水缸子和刷牙缸子,洗脸盆和毛巾都放在床边的地上。
这黄经理看样子比较朴素节简,这床边钉了一排钉子,钉子上挂着一个黄挎包和两件半新不旧的单衣服。衣服上有点些许细尘,看样子好长时间没动过了。这神探牛中天就有点纳闷了,他有点看不懂眼前这个瘦小精明能干的黄经理。他趁黄经理取茶叶的功夫,赶紧弯腰在地上捡到了一节烟屁股,装进兜里这才说:“黄经理听说这个骡马大店原来是你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基业,解放后搞了公私合营对不?”黄经理说:“这骡马大店的确是我的祖业,这不到我手里就败落了,听我爷爷说最早之前我们这个骡马大店其实就是骠局,生意红红火火,我爷爷的爷爷是百里闻名的骠师,什么活都敢接,除过皇家的东西没沾过边外,什么洲官县官的活经常接从不失手,所以省城的京师的有钱人都愿意和我家里的人打交道,后来在民国家道慢慢败落了。从那以后就开始经营些不值钱的小营生。”
牛中天话锋一转又说“上次我们去省城这消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怎么就半道出事了?”这黄经理黄高娃正在兴头上。突然神探牛中天又变了话题。他抬头看了一眼神探牛中天,只见他目光炯炯有神,像两把寒光闪闪利剑直刺过来,他猛的又一惊差点把喝水杯子掉到地上。茶水洒了一身,这时老毛手里端了两个菜在前,迂师傅又端了两个菜跟在身后,进了门,这黄经理赶紧起来放下茶杯把桌子收拾了一下,让把菜放到桌子上,说老迂快赶紧上酒。老迁答应一声就去伙房提了一瓶六里镇出的大曲酒放下后问:“黄经理还要些啥?一会吃啥主食,黄经理一边开酒瓶一边説:“吃点面条吧。”这老毛说:“黄经理再要啥不要,如果没事我也……”黄经理回过头说:“老毛别走,咱们俩一块陪大神探吃点饭。”牛中天心想吃就吃点,正好可以探探他的口气,多了解些情况。
于是三人坐定,这神探牛中天一边夹莱一边说:“黄经理你们这店里最近的生意怎么样?”黄经理边倒酒边说:“一言难尽,此从解放后,公私合营,各家商号的老板都说了不算,这政府派来的合伙人大都业务不熟,好多人都是外行,这原来的老板怕树叶把头砸了,所以生意做的清淡,大不如前。生意清淡归清淡,这二十多口人的开销还能说的过去。工人的工资,牲畜的草料开销过后所剩无几,这上面下达的任务可能完不成了。神探牛中天说:“现在黄城解放不久,我们的各行各业百废待兴,这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还得向你和老毛请教。”老毛喝的滿脸通红,红的就像刚下了蛋的母鸡,他夹了一口炒鸡蛋,嘴巴张的能吞下一只鸡,他边嚼着菜边说:“这隔行如隔山,说起这揽活送货,不是吹,你问问黄经理,我可是店里独一无二的。”
牛中天哦了一声看着他说:“是的是的这个自然,老毛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还有一事,我还想知道那次我们上省城之前都有些什么人来店里定車拉货,或者是……”黄经理夹着烟卷的手指湿漉漉的,宛如两根刚从水中捞出来的黄泥鳅,烟头火飞快地往他嘴边爬,他头发凌乱,嘴边有几道深皱纹,眼睛周围有两团紫色阴影。嘴角抽了一抽还没有说出来。神探牛中天脸上的微笑慢慢收敛,好像一滴落在热铁上的水,从四周往中间收缩,收缩成针尖大的一个亮点,欻的一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扔掉手中短得几乎要烧到指尖的烟头用脚尖捻碎,举着酒盅说:“不急,来干了这杯酒慢慢说。”
黄经理拿起筷子边夹莱边对神探牛中天说:“这店里每天晚上和早上都有人来定車,有的要用车去六里镇往城里拉煤,有的人要去铜洲和省城进货,比如像布匹店的白老板,药材店里的田老板,还有……神探牛中天又说:“据我观察老毛的那辆大车车轴被人锯了一半可能是……他把酒盅放到嘴边紧盯着黄经理就这么看着,看着……黄经理夹菜的手放在盘子半空,停留了好长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再夹菜呢?还是夹鸡蛋呢?这老毛这时喝的有点多,他说牛同志来先喝酒,黄经理这才放下筷子端起酒盅说:“对,来喝酒,喝酒……”牛中天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像是被暴风雨肆虐过的草丛。那双眼睛却烔炯有神,犹如夜空中闪烁的寒星,透着一种不羁的倔犟。他的衣着随意,破旧的蓝大裆裤上滿是补丁,仿佛在诉说着他对世俗规范的不屑。
神探牛中天察言观色的又说:“你刚才说:“什么布匹店的白老板,出事前来过,那他来是先找的谁?”黄经理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多言多语了,言多必失,这个白老板毒蝎是自己在黄城的上级,我怎么无意间把他说出来了,真该死,试想这骡马大店门口有一人一狗看大门,院后又有喂牲畜的工人,还有一只白狗日夜守着,生人根本无法做案,这锯车轴的人肯定就在这二十几号人之中,这不是贼不打自招吗?想到这他头皮发麻细微的汗珠佈滿前额,他忙取手巾擦汗。神探牛中天说:“怎么,是吃热了还是喝多了?”黄经理连忙说:“对,是吃热了,也喝多了,老毛把门打开透透气,你再去告诉伙房迂师傅上阳春面。”老毛答应了一声刚站起来要走,神探牛中天说:“我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你们吃我还有事告辞,他说完话拿上雨伞就要出门,黄经理说:“伙房的阳春面做好了,再急也不差这会?”神探牛中天说:“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改天我有时间再来,谢了。”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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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芳二零二四年
十二月九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