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怀孕了。爹去下煤窑了。铜萍在家里面整天懒洋洋的,门口代销店里的零嘴,走着坐着不离口,大部分都是赊账。田里的活计只有大旺一人忙碌,他心里是欢喜的,干得格外带劲。家务里洗衣服做饭由娘料理,还有家里那头耕地的老水牛,也是家里的命根子,也整天整天绑在娘身上,娘得空就把它牵出去放一会。哪怕后来,娘已大出怀,挺着个大肚子,仍是里里外外的忙碌着。
在家里,没有人敢说铜萍半个不是,只要她不惹事生非,不动不动发脾气,耍性子,娘俩忙点累点也就知足了。
铜萍走起路来,懒洋洋的,身子软绵绵的,一副慵倦模样。她吃了睡,睡了吃,变得大腹便便,人也更胖了,以为得了啥毛病了。
大旺带她到乡医院一检查,铜萍也怀孕了!
双喜临门。娘俩欢天喜地。大旺快要当爹了,走路脚下带风,干起活来似乎轻快好多,进进出出口里哼哼唧唧几句不成调的小曲。娘挺着大肚子放牛、做饭、种菜园子。农忙时,下地帮大旺干田地活,打打下手。小心伺候媳妇儿,一刻也不得闲。破败的农家小院平添了许多欢声笑语。
那个年代,婆婆和儿媳妇同时生小孩是很常有的事。有的家庭小叔小姑还比侄子侄女年龄要小。
爹偶尔会有信寄回来。爹不识几个字,字写得歪歪扭扭,一个字恨不能有一箩筐大,还连篇错字,联系上下文才能看得懂。可是爹的思想厚道,牵挂真切,娘听大旺念信,念一遍哭一次,哭过又催儿子赶快写回信,把要对爹说的话千叮咛万嘱咐,大旺把信送到乡邮政发出去了,还嫌大旺粗心漏掉许多话。
大旺写了回信后,娘天天盼着骑绿色邮电自行车的小伙子,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门口,当摇到三乡。铃铛叮叮当当作响,一个劲催要私章。
娘挺着大肚子,牵着牛,人又长得矮小,肚子像倒扣着个大皮球,走路吃力,只能慢慢踱几步,歇一下。
有时候,娘见到邮差小伙骑着自行车,跑得飞快,从身边一闪而过,娘那一刻倒很利落,追上去远远就喊:“有我的信吧?对大旺说,私章在门闩上挂着,大旺不在屋里,铜萍也知道哈。”
见人不答话,娘就知道没有来信,失望地住了声。如果小伙子应承着,娘喜笑颜开,小跑步地颠回家去。
娘身后的老牛懂人话,通人性,受到了感染,或紧或慢,全程配合娘的速度。
爹在信上说,他知道娘和儿媳妇都怀了孩子,这对老张家是件大喜事儿,爹很兴奋,浑身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下矿井也比任何人都卖力,有时还会替工友下矿井,这样挣的钱就多些,家里又添了两张嘴,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爹的信写得简短凌乱,爹的汇款单定期寄回家,从来没有落下。
大旺拿着爹寄过来的汇款单,天不亮就等在村支书家门口,支书家住的是两层白色小楼,收拾得干净整洁,当地数它漂亮。大旺要找支书在汇款单上加盖公章,村支书很忙,他一天到晚总是在开会。每天都见他骑辆崭新的二八大杠风凰自行车,不是去乡里,就是去县里。公章就放在,他挂在自行车横梁上的黑色公文包里,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
盖上章,大旺转身去乡邮政局领汇款。钱永远是两张崭新的绿版百元大钞。
大旺领了钱,逢集时顺便给铜萍和娘买点吃食。铜萍吃腻了的,也会留下一点分给娘吃,娘心疼大旺活重,推说自己不喜欢吃零食,娘的口头禅是:“一饱百不吃”。零食全部都留给儿子,大旺见娘的肚子越来越大,身子那么重,还整天和牛绑在一起,颠来颠去,又反过来留给娘吃。娘俩这样推来推去,东西都放烂了。
铜萍见了,又是一顿好骂。
有时,铜萍也会吩咐大旺割二斤肉拿回家包饺子。大旺花钱收支要向铜萍报帐,花剩下的每一分一毫钱要一五一十数给铜萍。家里面只有铜萍不下地干活,东游西荡,无所事事,赶集上店的时候较多。家里的每一分钱都得由她掌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