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了儿媳妇,了却一桩心事,家里事事顺心。
添人进口,四口之家也算是完整的大家庭。卑微的张家人,总算抬起头来,扬眉吐气一次。家里明显热闹起来,四间破瓦房就连牛棚都收拾得利利索索,破败的院落洒扫得干干净净,鸡飞狗叫,很快就会迎来孩子哭。有了烟火气,有了笑声人进进出出,也就因而越发生机蓬勃。
俗话说得好:“天怕扫帚星,地怕斜眼睛”。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略微有点斜视的铜萍主意正得很,一过门,就俨然成了户主,颐指气使,当家做主,大事小情全都由她一个人说了算,“统治”了家里面的一切。
都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家家苦寒。张家娶儿媳妇又落下了大亏空。
铜萍嫁过来,很快对家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张家祖宗八代的事摸得底掉,家里面的困顿破败使她抓狂,无法接受。每天河东狮吼,明目张胆地指桑骂槐,大骂是媒婆和张家人一起骗了她。
不久,晚上睡觉铜萍再也不让大旺上床,老实巴交的大旺只好在房间泥巴地上打地铺。他深怕爹娘担心,早起自己收拾利索。
铜萍懒得出奇,每天睡到太阳晒屁股。在家里直草不拿,横草不拈。两口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娶个儿媳妇,对儿媳妇唯唯诺诺,可着她的劲折腾,深怕儿媳妇生气跑回娘家,自家鸡飞蛋打。
只盼着来年,儿媳妇给大旺生下一儿半女,张家续上香火有了后,日子也有个奔头。
其实,铜萍才不会傻到偷跑回穷得叮当响的娘家,在娘家挨打受气又要下地干重活,想想她就遭心害怕。
铜萍娘家只有三姐妹,条件更不咋地。铜萍爹长得像黑旋风李逵,原本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村溜子我跟在村里条件好一点的人后面当马仔,打光棍打到了30多岁,经人介绍,父亲打老远乡领回了沉默寡言的铜萍娘,铜萍爹洗心革面,老实了好几年,日子虽说过得紧紧巴巴,倒也相安无事。
哪承想,铜萍娘一口气连生下了三个“女子受”。铜萍爹开始嫌女人肚子不争气,导致自己在乡邻面前抬不起头,认为女孩全是赔钱货。他没消停几年,又开始重操旧业,在外喝酒赌博,几天几夜不着家,喝醉了酒就发酒疯,见啥砸啥。
在村子里就数他家最穷,院墙倒塌,三间破房子,院子里披了一间厨房连门都没有。家里面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十断米九断面,娘和三姐妹时常饿肚子。铜萍爹在赌博输了钱,回家发酒疯,打闺女也打闺女他娘。
最近几年,三个闺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周边的乡邻无人不知,铜萍爹嫁女如同卖女,认定“养头猪还能卖钱”,谁家出的彩礼高,就把闺女卖给谁,把闺女头上插稻草明码标价。
祖寺庙人祖祖辈辈土里刨食,老天爷都瞧不上的行业,从来没有见过出一位百万富翁。他们终年灰头土脸地在土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稼穑做得越好的人,越是年年蚀本,勉强维持温饱都够呛。
倒是那些长年累月见不到人,全然不指望土地,好吃懒做的农村“二溜子”,他们只有过年才会“衣锦还乡”。在村子里面走路如同螃蟹横着走。他们老家祖寺庙的方言不知道是真忘还是假忘了,反正张口合口就是拉着长腔,半生不熟的普通话。
村子里出现一种特殊的职业就是“团头”。“团头”就是中间人,其实也是头脑比较活络的庄稼汉。他们早早地摆脱土地的束缚,家里的田地抛了荒全不在意,一年到头净往外跑,寻找财路。
后来,以向煤窑里面提供男棒劳力形成职业“团头”,“团头”每年春秋两季赚取不少跑腿费。
“团头”身上穿着崭新的皮袄,脚蹬油光锃亮的皮棉鞋。脖子上的粗金链子故意露在衣服外面,亮晶晶的亮瞎人的眼。他们说话高声大嗓,吆五喝六,碰到熟悉的庄邻主动散“华子”。
村子里有很多男丁由“团头”牵线介绍到山西太原下煤窑,一年下来挣下不少钱。男劳力们个个动了下煤矿挣钱的心事。
儿子刚娶了媳妇,指着抱孙子,媳妇又是这么强势。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能放心儿子远走他乡。不用商量,家里就决定年后,由年近半百的爹随乡邻一起外出下煤窑挣钱还债。
爹临行前,用斧子劈了几天柴,在院子里堆放好几跺木柴,足够家里烧上几个月。又拉了十几袋稻谷到位于村部旁边的米面加工房,打了整整两大缸大米,用风簸风得干干净净,米缸上还给加了几层竹穴子。
地里的小麦油菜长势喜人,爹顶着冰冷刺骨的寒风,踏着厚厚的积雪,就着老天爷下雪水,全部都给提了苗。
爹的庄稼如同他的孩子。他每天竖起头,就顶风冒雪,在田间地头健步如飞,好像在同他的孩子依依惜别。一望无际,白茫茫的田野上,只有爹过早地就佝偻下去的身影。
临行前,爹不放心大旺,把大旺叫到堂屋里,父子俩面对面坐下,对他嘱咐了一遍又一遍。要他照顾好娘和老婆,等待自己回来。
娘杀了只肥嘟嘟的芦花鸡,用土罐在锅洞里给爹炖得喷香,爹哪里舍得吃,多半也是心里放心不下,也就没吃几口。吩咐娘用鸡肉鸡汤一起,下了一大锅手擀面,一家人总算打个牙祭。——尽管除了铜萍大冬天吃得满头大汗,大旺和娘都眼泪汪汪的,根本也吃不进。
娘俩含着眼泪把爹还有村里另外三个男人送上车,娘跟着汽车后面跑出好远。
娘回家就病倒了。大旺把娘用架子车拉到乡卫生院看病,谁知道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医生给娘号脉,告诉娘,她怀孕己经快二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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