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在“新版后记”中曾说过:“一直到我写了《家》,我的‘积愤’,我对于一个不合理的制度的‘积愤’才有机会吐露出来。”还曾说:“我要向一个垂死的制度叫出的的‘我控诉’。”《家》是巴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真正心中的过去生活与情感的苦闷逼着他写出来的。这个“过去的生活与情感的苦闷”就是对封建顽固思想的沉重积淀以及对年轻一代人生命的残害的沉痛的愤怒与控诉。
在小说的开头,对高公馆的描写就别有深意:“有着黑漆大门的公馆寂静地并排在寒风里。两个永远沉默的石狮子蹲在门口。门开着,好像一只怪兽的大口。”这里的“黑漆”“狮子”“怪兽”意象,就是对高公馆这个封建大家族的老一辈人,尤其是以高老太爷的顽固腐朽死而未僵的封建家长制与礼教等封建思想最为形象体现。这里在封建思想的森严“黑漆”般暗夜腐朽的密不透风的严格等级统治下,如“狮子”般强大猛烈而不可抗拒的封建顽固的力量的压迫下,像“怪兽”一样吞没凌迟摧残牺牲了一个个鲜活的青年,这都是以高老太爷为首的封建家长制,在森严的等级与礼教等吃人的封建思想的高公馆这一封建思想集中营犯下的罪过。
巴金在小说中,不断地借小说主人公尤其是觉会这个家族的“反叛者”形象说出的。“我们这个大家庭,还不曾到五世同堂,不过四代人,就弄成了这个样子。明明是一家人,然而,没有一天不在明争暗斗。其实不过是挣点家产!”这里,觉慧表面是对大哥觉新的“作揖主义”的批判与愤怒,内里是对高公馆这个封建没落腐朽的大家族的灭亡做了简单批注。因为,这个封建等级森严的礼教思想盛行的高公馆里,处处是家长的盛气凌人的淫威肆掠,年轻一代在蛮横的封建家长制与吃人的礼教制度下,一个个走向毁灭:
其中最为惨痛的要数觉新了。“觉新的父亲把他叫到房里说:‘你现在中学毕业了。我已经给你看定了一门亲事。你爷爷希望有一个重孙,我也希望早日抱孙,你现代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级,我想早日给你接亲,也算结了我一桩心事。’”这就是封建家长制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礼教思想对年轻人的人生的设计,从而用封建思想之“刀剑”割断了年轻人的爱情与婚姻,以此来诛心杀人,而在巴金的《家》里,觉新就是这样一个被高老太爷与父亲合起来,先执行虐心夺爱慢慢走向了行尸走肉并彻底毁灭的人。而在高公馆这个封建思想的“怪兽”与“狮子”里,高老太爷,就是最威严冥顽不化致死后还阴魂不散地统治着这个家族的年青一代人的人生与命运的。
“觉慧定睛望着这个在假寐中的老人。他惶恐地站在祖父面前不敢叫醒祖父,自己又不敢走。期初他觉得非常不安,似乎满屋子的空气都在压迫他。”他想“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他的脑子里就有一个相貌庄严的祖父的影子。祖父是全家所崇拜、敬畏的人,常常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祖父似乎是一个完全不亲切的人。”在觉慧的眼中与心里,爷爷就是如此威严的神的存在,以至于即便是站在高老太爷面前,也是极其“惶恐”地“既不敢叫醒”他,“又不敢走”,无论怎样,高老太爷的存在,于他而言“非常不安,这个情境,不仅是就觉慧而言,更是具有一个象征性的场景,对于高公馆的所有人而言,高老太爷都是一个封建等级与礼教思想的威严与淫威的存在,因此都是“非常不安”的。”“爷爷从前原也是荒唐的人,他到后来才变为道貌俨然的。”“大概他上了年纪以后,才成了讲道德说仁义的顽固人物。”“但是风雅的事情有怎么能够痛卫道的精神并存不悖呢?”“祖父还有一个姨太太。”这里的轻描淡写里,简要地交代了高老太爷的封建思想的遗害与余毒的存在。“荒唐”、“道貌俨然”、“道德仁义的顽固人物”、“卫道的精神”,这些构成了这样一个封建思想家族中至高无上权威的家长,其中高老太爷的一句话最为传神地精准概括这个封建腐朽冥顽者的形象,“祖父立刻生气地驳斥道:‘我说是对的,那个敢说不对?我说要怎样,就要怎样!’”这样一个专横粗暴野蛮至极的封建老朽,也正是高公馆“怪兽”与“狮子”大开口吃人本质的罪恶魁首的根本原因。于是,在一次觉慧面见爷爷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奇怪的思想:“他觉得躺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的祖父,他只是整整一代人的一个代表。”而这样的封建思想的顽固分子的“代表”统治下的家族里,一切都有着严谨的秩序,一切都是在这个封建思想“精神卫道士”捍卫下井井有条丝毫不敢造次地进行着的:
在吃年夜饭的场景里:“正式吃年饭的时候……主人们大大小小集在堂屋里面,由高老头领头,说声入座,个人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很地就坐齐了。上面一桌坐的全是长辈,按次序数下去,是老太爷、陈姨太、大太太周氏、三老爷克明和三太太张氏,四老爷克安和四太太王氏、五姥爷克定和五太太沈氏。”这种封建思想礼教与等级中的尊卑有序、老幼有礼的秩序的日常生活,本就是封建思想在高公馆年年岁岁不变的习俗与礼制下的固定秩序,也是高老太爷的威严与淫威的体现,更是高家人精神在封建等级与礼教思想的训化,更为滑稽可笑又漫画式的画面便是吃饭的两种情境:
“在这张桌上除了老太爷外,大家端端正正地坐着。老太爷举筷,大家跟着举筷,他的筷子放下,大家的筷子也跟着放下。偶尔有一两个人谈话,都是短短的两三句。”而“在下面一桌,在年轻一代人的席上,的确如祖父所说,是热闹多了。筷子的往来差不多没有停止过。”
信念的祭拜天地与敬祖先和与高老太爷性跪拜礼的时候,“老太爷一出现,全个堂屋立刻肃静了。”各种祭拜礼节中,“难的走到供桌前,被像这供桌,由老太爷开始……于是众人转过身子面对神龛站着……依旧是由老太爷开始向祖宗口头……克明进去请老太爷出来,现实克明一辈的儿子和媳妇朝着他排成一字型,跪下去口头请安,然后是觉字辈和叔子辈的孙儿、孙女给他拜贺……老太爷进去以后,堂屋里显得更热闹了。”
他觉得家里的人都不能够理解他。祖父永远摆出不亲切的严肃面孔,陈姨太永远有着那张狡猾的擦得油红又白的粉脸,继母对他客气而不关心。大哥依旧天天实行他的“作揖主义”
在把家里的丫鬟鸣凤送给冯乐山做小的这件事上。由周氏向鸣凤告知:“今天老大爷吩咐说,要送你到冯家去,给冯老太爷做小。”在鸣凤不愿意,于是苦苦哀求下但依旧无动于衷:“本来我也怕你不愿意,实在是冯老太爷年纪太大了……然而这是老太爷的意思,我也只得听他的。”周氏反复强调,送鸣凤去冯家做小的事,“然而这是老太爷答应了的,他说怎么办就要怎么办,我做媳妇的怎敢违抗?……现在没有法子换回了。无论如何你初一一定要去。……你不要哭了,哭了也没有用。”
觉慧想着:“他知道这个空虚的大家庭是一天一天地往衰落的路上走了。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拉住它。祖父的努力没有用,任何人的力量也没有用。连祖父自己也已经走上了这条灭亡的路了。”
连老太爷自己也在安静地想着:“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他的儿子们怎样地饮酒作乐,说些嘲笑抱怨他的话。他又看见他的孙儿们骄傲地走在一条新的路上,觉民居然敢违抗他的命令,他却不能处罚这个年轻的叛逆……事实已经十分明显:这个家庭如今走着下坡路了。最后的结局是可以预料的……高家垮了,他们还会有生路吗?这些败家子坐吃山空,还有什么前途?全完了,全完了!……失望,幻灭,黑暗……他第一次感到失望,幻灭,黑暗。但是他还不知道错在什么地方,而且这时候即使知道,也太迟了。”
更能显现高家这个封建思想阵营的没落的是,高老太爷病了,为了给他治病,先是用药,然而“医药病没有多大的效力。人们便求助于迷信”,“最初是几个道士在大厅上敲锣打鼓,作法念咒。”“然而另一个花样又来了,这便是克明、克安、克定三弟兄的祭天。”不久后,“新的花样又来了……这一次不是‘见鬼’,确实‘捉鬼’,——请了巫师(端公)到家里来捉鬼。”而后,花样有继续翻新升级,“据说这一次的捉鬼不过桌了病人的房里的鬼,这是不够的。在这个公馆里到处都有鬼,每个房间都有很多的鬼,于是决定在第二晚上要举行大扫除。要捉尽每个房间里的鬼。巫师说,要把鬼捉尽了,老太爷的病才可以痊愈。”
在高老太爷去世后,刚好觉新的媳妇瑞钰快呀临产,于是“这件事引起了陈姨太、四太太、五太太和几个女佣的焦虑,起初他们还背着人暗暗地议论。后来有一天陈姨太就带着严肃的表情对克明几弟兄正式讲起‘血光之灾’来:长辈的灵柩停在家里,家里有人生产,那么产妇发血光就会反冲到死者身上,死者的身上会冒出很多的雪血。唯一的的免灾方法就是把产妇迁出公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