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温如玉在家中闷坐,忽然听得张华说:“试马坡萧大爷来了。”温如玉一听到“试马坡”三个字,心上动了动,立刻出门迎接。
萧麻子说:“大爷是几时回来的?文章必定得意。”
温如玉说:“我回来有四五天了,别提文章了,将来饭能不能吃上,都是个问题。”
萧麻子说:“我先前听说温大爷家被盗,没想到是韩伙计做的,昨天在苗秃子家才知道根由,真是世间少有的怪事。”
温如玉说:“总归是我命运不济,此事不知金姐知不知道?”
萧麻子笑道说:“你问金姐吗?她是最知道的。”
温如玉说:“她可说了什么话?”
萧麻子说:“她刚听说的那会儿,话还很多,如今十多天,我都没听她说过什么话。”
温如玉说:“想必她是气极了,所以才一言不发。”
萧麻子说:“正是。”温如玉哀叹一声。
张华送上茶来,萧麻子吃完茶问道:“大爷共失去多少银子?”
温如玉说:“四百七十两。”
萧麻子说:“金姐的衣服、首饰都还在吗?”
温如玉大吃一惊说:“她有什么衣服、首饰,老哥何出此言?”
萧麻子说:“我承蒙金姐不弃,除大爷外,她事无巨细,都跟我说。”
温如玉听了,不由得面红耳赤。
萧麻子说:“大爷跟金姐相好一场,能让金姐倒贴财物,真不愧是风流子弟。”
温如玉说:“她因为什么事情就跟老哥说这莫须有的话来?”
萧麻子冷笑道:“这莫须有三个字,休要跟小弟说。就是大爷这被盗的银子,原本应该被锁在郑三家的柜子里,只可惜没有将那十几包石头带来,这回吃大亏了吧。”
温如玉听了,吓得痴呆了半晌,忙问道:“老哥倒要说明。”
萧麻子遂把苗秃子如何挑唆、玉磬儿如何帮腔、他如何开解、郑三夫妇如何搜查、金钟儿如何怒骂苗秃子、郑三如何毒打金钟儿,温如玉听了忍不住浑身颤抖,最后说道金钟儿吃官粉,温如玉一下就站起来,拉着萧麻子问道:“她死了吗?”
萧麻子说:“你坐下,我跟你说。”温如玉哪里还坐的住,急得一直搓手,恨不得萧麻子马上说清楚,可萧麻子一定要他坐下,他只能忍住性子坐在炕沿听。
萧麻子又将郑婆子如何打苗秃子、他在其中如何劝阻、苗秃子如何使了三十两银子,方才说道金钟儿吃了官粉,如何的肝肠寸断,如何的鼻口流血,说到此处,将桌子用手一拍,大喝一声:“死了!”
温如玉听到一个“死”字,眼睛一瞪,就跌倒在地,脸色陡然透黄,早已不省人事。萧麻子的本意,原本是想将金钟儿的死说的可怜一些,感动温如玉,好借买坟地安葬的话插进去,弄他几十两银子,不料温如玉多情至此。他连忙叫来张华,只见温如玉两手冰冷、双目紧闭,口中只存微气。
张华说:“我家主人要是有个好歹,一定要你偿命。”
萧麻子听了,才发现温如玉的生死只在须臾间,他虽然胆子大,但是此时也有点迟疑,于是便在家里坐着等,待了半日,方听得温如玉喉咙内有喘息声,吐出了很多白痰,张华才放心。萧麻子暗自想到:好了,我这老命算是保住了。想罢,摇了摇头,冷笑着出去了。
温如玉听到金钟儿不在的消息,昏昏迷迷了两天两夜,才吃了一点点东西,想到此事就泪流满面,一直想着是他杀了金钟儿。亏得张华一直劝着,才不至于弄出意外的事情。半个月后,他才想着问起韩思进的事情。
张华说道:“三四日前,我问过差役大哥,他们说那人还没将银子交出来,一有端倪便会追查到底,请大爷放心。只要日子长点,必定会追回。”
温如玉长叹一声:“我也明白,不过像尤魁那样。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这韩思进的儿女,我是可怜他们,只是他老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想打法他们出门,又怕外人说我刻薄,但是留在跟前,我看着心里堵。”
张华说:“大爷不说此事,我也不敢提,像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早就应该赶出去,若论他两口子的心,只怕是要害死大爷。不过大爷宅心仁厚,哪里还轮得到外人说刻薄。”
温如玉说:“你说的是,可将我下科场带回来的银子,拿出五两给王氏,让他们走罢,他们的箱笼、物件,都让带走吧。”
张华照做,王氏却不肯走,急忙跑到温如玉面前,哭哭啼啼,自悔自骂,弄得温如玉也没有办法。
次日张华来报,说州官派四个差役来了,他们押着王氏和孩子起身,雇了一辆车,把王氏送到她的一个表弟家去,表弟见她带了一些箱笼,便收留了他们母子,没有一个月,便将箱笼衣服弄到手里,又把王氏母子赶出去了。
二十多天后,温如玉方能在内院行走,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他每日都在梦中与金钟儿会面叙旧。每每见到蜂游蝶舞,花落云行,无不触景生情。
他差张华去试马坡打听金钟儿葬在何地,过了几日张华回来说:“金钟儿是八月十四晚上死的,十七日就打发出去了,在试马坡村西 ,一个姓苗的坟旁埋着。小的也没去郑三家,只是问了他们村的人,都说郑三和萧麻子今日买了个好人家的闺女,叫小凤。小的还去金钟儿的坟前看了看。”
温如玉听了,泪流满面,吩咐张华准备祭物、香烛纸马,自己哀哀切切的写了一篇悼文。
他让张华的女人看好家,自己带着张华雇了车去了试马坡。车子绕道试马坡村西,张华用手指着说:“那几株柳树下,就是姓苗的坟,”又指着北边一个新冢说道:“那就是金姐。”
温如玉急忙下车,只见新堆三尺,故土一抔,衰草黄花,凄迷左右。想起以前的事情心如刀割,他一边跑一遍喊道:“金姐,我温如玉来了。”只一声,便痛倒在地,张华搀扶了好一会儿,他才苏醒,放声大哭。
张华取出祭品,摆在坟前,温如玉满斟一杯酒,浇地几点,然后拿出祭文,悲悲切切的念道。
祭文通篇写满了他对金姐的思念、懊悔。读罢,他坐在地上大哭,哭的目肿喉哑,试马坡村民都知道他们的事情,此刻都来围观,赞叹温如玉情深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