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上卷《天堑》——第六章 以灵补灵(3)

这一晚,午夜没有回来,雨水倒是告一段落。

半夜侵占别人屋檐的一行人皆都在蒙头睡大觉,好似要把前一阵子的亏空都给睡回来。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墙上贴着的符咒在迎风招展着。

雨虽然停了,但老天爷依旧不怎么给力。天空阴霾,大地湿冷。骤降的温度转瞬便凝结了尚未来得及干涸的雨露,在地上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

傅涟睡醒打屋里出来的时候,脚底一滑,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天灰蒙蒙的,叫他一时辨不明此时究竟是几时的光景。远远朝那口井一望,就见着昨夜被他贴了的小鬼还坐在那里,宛若雕像一般,怒目圆睁,印堂发黑,时光仿佛就停留在了他刚淹死的那一刻。

可惜,这里没又其他人能瞧见这一幕,否则大约要在这清冷的冬日里吓得屁滚尿流。

目光绕过那口怪瘆人的水井,傅涟瞧见了揣着双手卷缩在廊檐下等门等得彻底睡着了的傅淼。他和傅沉倒也不是不心疼他这个最小的弟弟。就是因为意识到从前太照顾他,才会导致今日他这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所以他们才狠下心来磨他。傅淼总是要独立的,既然好说歹说都不听,那就只能用苦难去磨砺他。

傅淼睡得很沉很安静,嘴角还流着哈喇子,大约正在梦中吃着独食。

肚子叽里咕噜乱叫一通,傅涟自己也饿得够呛,遂就准备去后厨看看这户人家有没有什么存粮可以拿来先凑合一顿。

炉灶生了起来,炊烟袅袅。不多时,饭菜的香气就溢了出来,成功将正在贪睡的两个人都勾引了过来。

傅灀和傅淼就差没捧着碗等在边上了。

“你们两个,可真出息啊!”傅涟举着锅铲在热气腾腾的大锅里搅和着,“一到饭点,睡得再死也能醒来。属耗子的吗?还是属猪?”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傅灀口水直流,“我属狗。”

“那还愣着干嘛,叼碗来啊!”

傅淼闻言跑得比傅灀还快。两个小的不一会儿就围着灶台吃开了,一个个的都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你抢我夺。

傅涟还要往寝屋里送饭,他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先把自己和大师兄的那两份给捞了出来,否则待到他这一趟回来,大概连锅子都不剩了。

“灀儿,你好歹是个女儿家。”南越派上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儿,他揣着一颗老母亲的心,好言劝道,“姑娘要有姑娘的样子。即便你不会女红针线,也不懂下厨做饭,但至少也该顾及点儿吃相吧!”

他话还没说完,傅灀就一筷子从傅淼嘴边抢下了块腊肉,往自己嘴里一塞,说话都含糊不清。

“别拿我同寻常的姑娘比。寻常的姑娘会御剑吗?她们会画符吗?”

傅淼哭丧着脸,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夹空了的筷子,“师姐,我到现在连一块肉都没吃上!”

“找你师兄去呗!”她心安理得地扒了口饭,“我是个姑娘,你不该让着我些吗?”

敢情这还是在欺压他这个最小的!

傅淼饱含万分期许的眼神望向了此刻屋内仅有的那位师兄,想让他评评理,然后再可怜可怜他这个没能长开的关门弟子,最后赏块肉。

傅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碗,“阿淼啊,你可瞧清楚了,我这碗里可是连一块肉都没有。”

傅淼眼睛往边上的碗里直瞟,“那个碗里有好些肉!”

“那要不你去问问你掌门师兄,让他赏你块肉吃?”

他们家掌门师兄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最近脾气也不太好。傅淼只斟酌了那么眨眼的功夫,就十分惜命地放弃了吃肉的念头。

他把头一埋,继续干饭,“我又不属狗。”

这一句颇有风骨的话倒是叫傅涟挺满意,遂赞许地点了点头,“张嘴!”

有骨气的傅淼想都没想就朝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如愿以偿地接到了一块大肉,吃得满嘴流油。

这一幕,傅灀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眼熟,不就是他们掌门师兄投喂午夜时的那一套标准动作嘛!

她叼着筷子瘪着嘴,满眼鄙夷地看着傅淼,“出息!”

吃到一块大肉的南越派关门弟子摆出了一张欠揍脸,吊死鬼一般的长舌伸出来一转溜,把嘴角的油花都舔了个干净,“你懂什么,这叫能屈能伸!”

傅涟端着碗出去了,再一次把那两个打打闹闹的小的抛在了身后。寝屋那头倒还很安静,叫他一度怀疑里面的人是否还在睡着。但他了解傅沉。他们这位掌门师兄在外从来都睡得浅,往往不过是打个瞌睡就算完事了,倒也鲜少有精神不济的时候,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推门而入,屋内有些冷。他四下而顾,便轻手轻脚地把吃食放在了桌上。

床榻上,傅沉盘腿而坐,而在他身前坐着的,便是归霁。那个仇家的小孩儿,正在吸纳着他们南越派掌门的灵力。华光在她身上流转,让她看起来比之前更多了一分生气。

即便底下两个小的都不理解傅沉的所作所为,但傅涟是个明白人。只要这个丫头吊着一口气在他们南越派一日,那群道貌岸然的王八孙子就不能明目张胆地来打家劫舍。毕竟,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大门派,总得顾及一下面子,维护一下那些其实他们并不太在意的道义。

傅涟只是不喜欢傅沉在仇家身上浪费宝贵的灵力,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榻上的傅掌门收了术法。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涟觉得今日他的面色有些苍白。

“贺晋那一掌……”他不免担忧,“师兄可还受得住?”

“隔空那么一掌罢了!”傅沉神色平静地扶着归霁让她躺下,“他连我的衣角都没挨到,我能有什么事!”

倘若当真如他所言,贺晋的那一掌只是拍了个空,那么现在躺在榻上的姑娘断然不会是这般将要去见阎王的样子。

傅涟欲言又止,最后只得道:“饿了一整天了,大师兄吃些吧!”

傅沉嗯了一声,下了床,“午夜昨晚没回来?”

“没呢!”

“它最近着实是磨叽了些。”

“你也不能全怪它。”傅涟边说边给他摆碗筷,“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是灵便会生情。人家现在有羁绊,跑得慢些也是情有可原。”

傅沉起身,觉得身子骨有点僵,遂活动了下肩颈,“这还没到春天呢!”

“这事又不分季节,大家都是公的,你要理解它!”他递了碗水过去,“我看你疲倦得很,洗漱一下,吃完再歇歇吧!”

“是得睡个回笼觉才能缓过来!”傅沉偏头往床榻上看了一眼,“那丫头,人小,骨头倒是挺重!”

傅涟打趣道:“就算是个姑娘,也有百八十斤呢!”

傅沉正在漱口,吐完才接了他的话,“她才十……”他算了算,“十六。”

“但已经和阿淼一般高了。”

他话锋一转,“午夜在外多呆一日,对我们而言就多一分危险。那群人追不上我们,一定会想法子去追我的狼。”

傅涟笑了笑,不怎么担心那条情窦初开的公狼,“午夜不傻。”

“难说……”他这才坐下接过了傅涟递上去的筷子,“羁绊这个东西,向来只会坏事。”兀自又道,“今夜它该找来了。”

“倘若没来呢?”

“那我们就该担心它是不是会把那群人给引来了。”

“那它还是别回来算了!”傅涟准备离开,“师兄慢些吃,吃完接着睡。至少咱们今日还能偷个清闲。”

这一日,正如傅涟预料得那般,过得十分清闲。吃吃喝喝,休养生息。毫不知情的傅淼被差遣去那口瘆人的井边给大家打洗澡水,因而稍许多了那么几句没用的抱怨。但总的来说,南越派的弟子们已经许久没有过过这等好日子了。

不知不觉中,头顶的天色便就暗了下来。自始至终都没搞清楚今朝时辰的傅涟终于在这一刻意识到了夜幕将至。

炉灶再一次升起了热浪,一顿简单的晚饭过后,他们以抽签的方式草率地决定了今晚要露宿廊檐等门的人。

傅淼到底是他们里面最小的一个,哪里玩得过他们几只老谋深算的鳖。南越派里没人要干的脏活累活无一例外地全都落在了他的头上,直叫他怨声载道。

“又是我!怎么又是我!”傅淼愤愤不平,就差跺脚,“每次都是我!”

“愿赌服输。”傅涟打着哈欠,精神不济,“要是输不起,下次就别赌。”

那岂不是就宛如刀俎上的鱼一般,任人宰割了!

傅淼瘪了瘪嘴,敢怒不敢言。他揣着满腹的牢骚,一等就等到了三更天。就在他迷迷糊糊,想睡又不敢睡的时候,门板有了动静。

冬日夜晚冷得萧瑟,院子里的枝条光秃秃的,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这动静很轻,好似不过是姑娘探出了纤纤玉指轻扣了那么一下。

傅淼如果头顶上长了耳朵,那么他现在一定已经把两只耳朵都给竖起来了。

又是一阵寂静过后,那个声音再一次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他蹑手蹑脚地凑了上去,做贼似地把自己的眼睛对准了那条缝。隔缝与他对望的,是一双森绿色的眼睛,叫人不寒而栗。

傅淼赶紧给它开了门,一大团上白下灰的毛球一下子就破门而入。毛球原地转了一圈,最后对着他尾巴一通横扫。它喘气的时候,嘴边冒了一团白烟,明显是跑得太急,喘了。

傅淼抱着胳膊,低头看着这头昔日挺威风潇洒的大灰狼一声叹息,“情种,没出息的!亏你还是条狼,你也不晓得要惭愧!”

午夜没理他,好似能闻到傅沉身上的气味一般,转身就往寝屋的方向去。它也不进屋,只是在寝屋的门口停了下来,随后用全身的动作示意傅淼过来帮个忙。

把大门关了个严实,他才缩着脖子揣着两只手过去帮忙。

“你说你吧!多彪悍的一条公狼,背脊叫一头小母狼给压着,多损你老爷们的威风!”傅淼解着绳扣,唏嘘得直啧巴嘴,“说来也是巧,你主子的背脊也叫别人压着呢!咱们南越派上下,连人带牲口的,全都叫无澜派那伙人给压住了脊梁骨。”遂还有模有样地问了一句,“你说气人不气人?”

午夜依旧没理这话痨,它把背上的小白狼轻柔地卸到了地上,便开始帮它清理皮毛上的露水。一口接着一口,看得傅淼心里发毛。他突然觉得自己饱了,被这两头狼的腻歪场面给噎饱了。

便在这时,寝屋的门开了。

“午夜回来了?”

屋里传出的声响让午夜一瞬停止了动作,抬头朝着那处吐出了条长舌开始喘气,目光炯炯,好似在邀功。

“昨晚就该到了。耽搁了一整日,遇上追兵了?”傅沉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抬手拍了拍它的狼头,语气中没有丝毫责备的意味,只是在安抚它,“这么冷的天,在外头转悠了一日,也是不容易。”

他说着,胳膊肘往外一拐,把边上的小白狼给抱了起来。午夜的爪子朝着那团白毛扑棱了几下,够不着,只得耷拉着尾巴灰溜溜地跟着他进屋了。

门板在傅淼鼻子跟前被砸上了,将屋内的温暖与他所处的天寒地冻无情地隔了开来。

有时候,傅淼觉得,大约后娘养的也不过就是这种待遇罢了。

午夜跟在傅沉脚边上蹿下跳,两只眼珠子一刻都不肯从他臂弯中的那团白毛身上撕下来。

“行了,不炖你媳妇!”

他把狗崽崽放在了榻边的地上,兀自坐了下来。翻腕施诀,他探入了归霁的神识。

一片虚无中,他看见了一个姑娘正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抱住自己。那样无助,那么虚弱。

“阿霁。”

小姑娘没有回应。她好似正在沉睡着,可即便是沉睡,她依旧紧紧地抱着自己,好像在躲避什么危险一样。

“阿霁啊……”傅沉又喊了她一声,“醒醒吧,阿霁。我们该上路了。”

他的声音空灵缥缈,荡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良久之后,他才得到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回应。

“不……师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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