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山村水很缺。没有饮用水和非饮用水之分。水的来源也只有两条途径:一是,下雨时,流入旱井,攒下来的带点发黄,含有微生物的雨水;一是,我们姐妹从山沟底一潭活水里,两人抬一桶水,晃晃悠悠的,陡坡要紧走几步,不敢停歇的,从山底抬到山顶家里的泉水,弥足珍贵。
十来岁的年龄,想得最多的是:家离县城不足三里路,村里泉水哗啦啦流的母亲,怎么会嫁到这么个山高坡陡,用水不便的山顶顶上。长相清秀的她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嫁到这个好似很清贫的家,还乐呵呵的。
奶奶已过世,爷爷整天忙着窝在地里种菜,家中最常见的是他回门磕掉鞋里的土,然后和我们坐在炕上一起吃饭的场景。那时的母亲仍在忙碌着。有五个孩子的她,在我的记忆里,和孩子坐在一起吃饭时光,已经得流逝到我婚后和她边吃边唠嗑了。父亲呢,常常是黄昏或天黑赶着马车进院子,然后忙碌着卸一些东西,然后吃饭,然后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父母爱情?
好像他们只有生活。
像极了我们从山沟底抬水,近乎全部的路程是不敢停歇的,因为没有平坦的地方放一放我们肩上的水桶---那硌得肩膀生疼的担子。
父母稍微缓缓神,停歇下来时,我们已成年。而后,我已成家。回娘家看望父母的闲适,让我有意无意的打量到了父母的相濡以沫。吃完饭,我和母亲在拉家常,性急的父亲早已开始收拾碗筷了。母亲脸上是绷不住的笑意:“你爸现在太勤快了,吃完饭,我磨蹭一下,就把碗洗了”。父亲头一歪,嘴一撇,不吭声,去干活了。
父亲也会时不时的,跟我们打趣母亲:“你姑父说‘你妈是个老牛,一天吭哧吭哧的,也不多说话’”。母亲会回怼“是不是我回门了,你家的事才顺当了,光景才年年好了,他姑父说我‘有福带全家’……”。母亲的神情里有着开心的骄傲,父亲这时默不作声,笑意盈盈,全是赞同。父一辈对生活馈赠的解读,带有宿命论的色彩。他们没看到父亲的乐观、勤劳;母亲的宽厚、善良,和他们孝敬双亲,养育儿女时的任劳任怨。
时间再久一点。我们姐弟有了一个共同的发现:脾气火爆,爱路见不平的父亲,会在母亲慢言细语的分析下,平和心态,噢噢的恍然大悟,顺口打趣一句“你妈这是能人哟”。我们会拐弯到母亲那儿,让她说服父亲干个什么事。---父亲听母亲的,觉得她智慧。
父亲具备男性爱炫耀的特性。时不时的会说,他年轻时干了哪些打抱不平的事,成果多以“显赫”,在他的作为下受委屈的多心情舒畅,逞强的多灰头土脸,顺带评论一句“唉,那种人不能咋”。母亲脸上是笑容,嘴里说着“去去,不爱听你这些事”。---母亲欣赏父亲,觉得他正义有担当。
父母亲有一段时间同时带着孙子和外孙女,两个孩子都不足两岁。怕父母劳累,我去帮他们干点活。带孙子串门回来的父亲,看我在洗衣服,气得骂母亲“几件烂衣服,就洗不了了,非要娃洗”。“我泡下,我洗,谁知道你女儿要来”母亲回应道。说话的功夫,父亲回门了,母亲忙她的,我还没来得及答腔,一切就井然有序的忙起来了。---父亲是爱我们的,母亲也爱,他们的爱从无顾忌,也从不比较,爱得坦坦荡荡,付出得无怨无悔。
突然就明白了,喝惯了哗啦啦流的泉水的母亲,怎么忍受那淡黄中带脏的旱井水。
认可了一个人,有了一个家,成全了三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