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位母亲,都是美食家。而做酒酿,只有到了足够老,有了孙子、外孙女,才能做得甘美如饴……
文 / 水清心宁
我的家乡在豫南,那儿是鱼米之乡。家家都做酒酿。我们那个小镇的田地出产一种香稻丸,稻粒带芒,脱壳后米粒圆润透亮,有一种特别的香味。因了这特殊的香味,成为我们家乡的特产。尤其是近几年,需求增加,虽产量低,却种植面积越来越大。母亲做酒酿时,总喜欢在蒸米饭时放一把香稻丸,做的酒酿就有了一种独特的香味。岳母也做酒酿,她住在镇上,早已没有了田地,却得了购物的便利,总喜欢挑上等的糯米,筛去碎米头熬稀饭,只选颗粒完整的糯米蒸米饭,做酒酿。做出来的酒酿,米粒完好,晶莹鼓胀,入口即化,酒水奶白,能吃醉人。
我们都喜欢这种自家做的美食。女儿尤其喜欢,可惜,妻不会做。好在,女儿有奶奶,有外婆,自然亏不了孩子的嘴儿。
后来我因为工作的原因,举家搬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小城。每次回去,两位老人都早早地备好酒酿。只可惜做酒酿要花五六天才好,做好了又不能长时间存放,不然甜味一过就发酸了。这种从小就一直喜欢吃的美食,我们只有在回家时才能一饱口福。这时的酒酿,对于我和妻子,更有了一层暖暖的母亲味道,一缕浓浓的家乡滋味了。
很快,妻子发现我们新家附近的菜场门口有一位老奶奶卖酒酿。价格也不贵,时常买了来,掺了水,下汤圆,方便快捷,又得女儿喜欢,一度时常光顾我们一家三口的早餐桌。可是有一次却在酒酿里吃到不干净的东西。想到老人年老力衰,做的又多,有心做好难免无力企及,妻子就再也没买过。
妻子说要不,我自己做。妻子说,老奶奶那里,还有酒曲卖。
我以为妻是随口说说。谁知她真的买了酒曲,买了带盖子的玻璃瓮,向老奶奶讨得酒曲和米饭的配比,像模像样地做起来。只是母亲和岳母都是随手用锅灶上的碗盆,拌好酒曲就放棉被里升温发酵,而妻子用精致的器具,上好的糯米,科技感十足的恒温柜,做出的,却是一瓮长了黑一块黄一块霉斑,又臭又酸的馊米饼。
妻子好长一段时间没兴致再提做酒酿的事儿。可是,那一堆设备在那里,总勾起我和女儿对酒酿的回忆。我说,要不,你再试试,反正东西都买了。妻也就再试,却屡试屡败。
她打电话问母亲,详细地交待了自己每一步的做法。两位母亲也都一一肯定她的做法,却对她的失败找不到原因。
再次回去时,妻子让母亲亲自教她做酒酿。结果,我们将要起程回家那天,母亲端出了妻子做的酒酿,味道和以前母亲做的不无二致。妻子有了信心,回了家,立即动手做起来。虽然没有像上几次那样酸臭难闻,却也是酸涩难咽。
妻子纳闷,在电话里和我二姐聊天时说起这事儿,二姐说她也试着做过酒酿,和妻子一样,怎么也做不出母亲那样甘甜醇美的酒酿。
母亲听说了这事儿,笑得合不拢嘴,说,我可是没有藏技呢。不过,你们也不要担心,慢慢来,做酒酿,一个人一个法儿,时间长了,自然都能做得好。母亲这样说,岳母也这样说。别急,我们都是上了岁数了才把这酒酿做好的。要不然,怎么叫它外婆酒酿呢?
两位老人对妻子能做好酒酿很是自信,就像春天一过就是夏天那样自然。我却对岳母所说的,酒酿在我们那儿叫外婆酒酿产生了兴趣。
的确,在家乡,这种酒酿我们都叫外婆酒酿。从小我们都这种叫,外婆酒酿,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种称呼。真的像岳母所说的那样,只有到上了岁数,当上外婆,才能做好吗?
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母亲做酒酿时,自然没有现在的香稻丸,只是把吃不完的剩米饭拌了酒曲,往破棉被里一捂,往往是还没发酵到甜时,早已经被我们兄妹给抢吃了精光。小时候吃的东西现在都变了味儿,而唯有酒酿,一直没变。甚至,因为有了香稻丸,母亲现在做的酒酿,又具有了一种独特的香味儿。听妻说,岳母做酒酿一定要用糯米,一定要筛选整粒的糯米,也是近几年才有的事。
仔细想来,称作外婆酒酿,也真的理所当然。每个女子,在少女时期,谁不是爸妈的掌中宝贝?难得安排她们做粗活,就连家务,也怕是做粗了手。可是一旦成为母亲,她们就会脱下少女的梦幻,放下少女的矜持,缝补浆洗,家常便饭。她们在洗涮缝补中淘洗,在锅碗瓢盆中忙碌,在平凡的日常里磨砺。即便是再累再苦,母亲捧给孩子的,都是精心做出的最好的美食。而酒酿,真不是一般的美食,至少,有神奇的酿酒技术在里面吧。你想,那么一碗米饭,拌了一种磨碎的田间植物的籽实,如此简单,居然不馊,反倒甘美如饴。这就需要,哪怕是母亲般的细心和认真,也要经历足够的尝试和摸索。
每一位母亲,都是美食家。而做酒酿,只有到了足够老,老到有了孙子,外孙女,成了奶奶,外婆,有了足够的经验,足够的耐心,又有了充足的时间,让一生的技艺,在一碗米饭里,慢慢发酵,在一个个傍晚时分,倚门等候,让那如归巢鸟雀的孩子们,醉在自己深情的慈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