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山那人(7)

一个星期后,邓晓雯给曹龙打电话,让到火车站去接她。曹龙在火车站外见到邓晓雯,踩着高跟鞋,化着浓妆,顶着一头黄色的羊毛卷。

邓晓雯来到医院后,曹国福和骆小花就回去了,忙家里的农活和迁坟的事情。邓晓雯在医院照顾豆豆一个星期,就嚷着要回去。曹龙趁着豆豆睡着,将邓晓雯叫到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里,“邓晓雯,你怎么想的,我俩是离婚了,豆豆是我的孩子,难道不是你的孩子?现在豆豆没有几天好活了,让你陪豆豆几天,你嚷着要回去,邓晓雯,你还是个人吗,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让我留下照顾豆豆也行,一个月给我两千块钱,你们家也要来一个人陪着,不然我不干”。

曹龙回到新疆,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将房子也挂到了中介去卖,自己到一家煤矿下井挖煤,虽然豆豆只是保守治疗,但每个月的花销曹龙还是有点吃不消,再加上给了邓晓雯要的两千块钱和生活费,曹龙身上的积蓄差不多见底了。现在他只想着能多挣点钱,房子能不能很快出手还要看运气,可豆豆的药绝对不能停,不到最后自己就绝对不能放弃。

四个月后,曹龙从井下上来,回到宿舍时,拿过手机,发现十几个电话,微信上曹艳发来一条消息,“豆豆没了,今天下午的时候,豆豆呼吸衰竭,没有抢救过来”。

贝贝从医院回家后,曹文也从省城的工作辞掉了,在贝贝所在的渭水县接手了一家快递。曹文说距离贝贝近一点,也可以照顾她的生活。

由于两人已经领了结婚证,曹文在渭水县租的房子就成了他俩在县城的据点,贝贝得了糖尿病后,以前的饮食习惯是不能再继续了,西北人的主食都是以面食为主,但面食都是高糖类的食物,对糖尿病人不是很友好,蔬菜就成了每日贝贝的必须食物。曹文将自己的闹钟过调早了40分钟,每天早上,叫上贝贝,两人到一公里多的早市上买菜,两人逗笑着慢跑过去,买完菜再牵着手走回来,买菜只是一个由头,想次让贝贝早上运动锻炼一下。每天晚上,曹文陪着贝贝跳一个小时左右的绳。曹文还在村里找了许多杂粮,荞麦,玉米,小米,高粱等等,闲暇时在网上搜集这些食材的制作方法,牛肉,鸡肉的偶尔也会出现在贝贝的食谱中。

在曹文的照顾下,贝贝的血糖控制得很是平稳,除了在刚出院的那一个多月,其余的日子里,贝贝就基本上没有使用过胰岛素。

随着天气的越来越冷,曹文和贝贝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两家人也都着手给两个孩子准备结婚的事情。又到了贝贝奶奶的生日,虽然今年家里没有操办,可是在外的子女孙子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都会回去给过生日。因为快到年底,快递量猛增,曹文忙得脱不开身,贝贝就一个人回去了。贝贝家在山里,车只能坐到乡上,剩余的山路只能骑自行车。几公里上坡路让贝贝出了一身汗,后面的下坡路冷风吹得手脚冰凉,回到家,贝贝怕自己感冒,就找了一些感冒药喝了。晚上,家里炖的肉和长寿面,许久没有吃母亲做的饭,贝贝没有忍住多吃了一些。第二天早上,贝贝有些发烧,空腹血糖也达到了8,贝贝有些后悔昨晚的贪嘴了。

由于感冒,贝贝回去的时间往后推了几天,在医院续了几天假,第七天的时候,贝贝给曹文打电话说自己眼睛涨,看东西有些模糊。曹龙自贝贝得病后,上网查了好多关于糖尿病的知识,视力下降很可能是糖尿病的并发症,就赶紧给贝贝父亲打了个电话,让赶紧带贝贝去医院,自己处理完手上的活就赶回来!

去的还是某军总院,一检查,白内障,糖尿病引起的并发症,需要手术,小伟赶回来时,手术已经做了。

拆了纱布,贝贝能看见了,手术效果还不错,小伟想让贝贝到渭水县由他来照顾,贝贝父亲坚持要让回家养病,说马上就要结婚了,结婚后你不照顾也得照顾。

贝贝在家待了一个月左右后,手术过的眼睛又开始胀疼,又送到医院,再次开刀,在之后的半年时间里,贝贝的同一只眼睛反反复复动了七次刀,最后一次打开眼睛,发现视网膜已经成了豆腐渣了,那只眼睛算是彻底废了。

后来,医院建议手术保住另外一个眼睛,家里也觉得应该努力地保住另外那只,不能瞎掉啊,就在手术家属同意书上签字,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给的手术成功率在80%左右,可是现实就是人倒霉了放个屁都能把脚后跟给砸肿了!手术失败了。

曹文找医院理论,主治大夫始终都没有露面,医院最后同意赔偿。曹文就带着贝贝到北京求医,在几个好友的帮助下,在北京协和医院挂上了号,但排到他时,医生说这病超出他的能力了,需要挂专家号。

曹文好话说尽,就差下跪了,那个主治大夫帮忙挂了专家号,一番检查后,专家告诉他,治疗后最好的结果就是有光感,就是只能分清楚白天和黑夜,看见东西已经不可能了!

曹文如坠冰窟,反倒是贝贝比较镇静,安慰小伟。那个专家开了一堆糖尿病人可以吃的调理眼压和术后恢复的药。 曹文带着贝贝从北京回到家里。

回到家里,曹国福到庙里求了神问了卦,找仙人术士驱了鬼做了法,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存在着超自然的力量,在讲完迷信的第三天的下午,那天气特别的好,曹文将贝贝扶到室外晒太阳,曹艳带着许世文和俩孩子过来转转,曹艳想在村里包点地种荞麦,过来找曹国福商量,曹艳的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骆小花在一个大洗衣盆里用搓板洗衣服,曹艳在旁边帮着淘洗。贝贝寻着声音看 过去,慢慢的,眼前由以前的黑慢慢的变白,再慢慢的变亮,慢慢的在亮光中出现一些暗的点,点再慢慢地变成模糊的轮廓,轮廓再慢慢的清楚,慢慢的有了颜色,慢慢的看到了在院子里奔跑的两个孩子,院子里的苹果树,绿绿的叶片中间红红的果实。

这时,曹文切了一个苹果端过来给贝贝喂!贝贝伸手拉住小伟,很认真地说,“文文,我能看到了”。听到声音,骆小花丢下手中的衣服围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妈,我能看见了,我真的能看见了”。贝贝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曹,老曹,老曹,快来快来,菩萨显灵了,贝贝眼睛能看见了”。骆小花两只手在衣襟上擦着手,“太好了,太好了”!

曹文很吃惊地在贝贝眼前晃手,贝贝伸手很准确地抓住曹文的手,“别晃了,我真能看见了”。

曹国福听到骆小花的叫他,还以为发生啥事情了,急吼吼地从大门外进来,“咋了咋了,发生啥事了”?

“老头子,菩萨显灵了,贝贝眼睛能看见了”,骆小花说。

“真的吗?真的能看见了”?曹国福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爸,我真的能看见了”。

“太好了,太好了,神佛爷显灵了,我要去庙上,上个香去”。说着双手合十朝东西南北转着圈个做了一圈揖。

高兴之余,曹艳叫醒了睡觉的许世文,让许世文开车到县城的医院检查一下,再买点肉今晚大家包饺子庆祝一下。

小县城的医院设备比较简单,就测了一下眼压,结果是正常的,几个人到县城买了肉买了菜,买了酒,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包饺子,贝贝包的饺子如同本人一样,小小巧巧的特别好看。

贝贝生病一年多,一家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日出,狂风暴雨严寒酷暑都成为过往。电视剧和故事会在故事写到这儿时,完美的结局可以让观众合上书或者关上电视,主人公们从此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可是,命运这个导演不喜欢完美的故事,总是将故事结局导演得支离破碎,让人唏嘘不已。

贝贝的眼睛在一家人满怀希望的幸福中吃完饺子第二天,上帝又给贝贝的眼镜戴上了眼罩,没有任何征兆。

满怀希望地在各大医院奔波了一圈之后,得到的结论是——等着吧,等到哪天技术成熟后换眼睛吧!

贝贝后来回到自己家,半年后和曹文办理了离婚手续。曹文也将渭水县的快递转出去了,自己去南边的义城市打工。

曹龙在豆豆没了之后,从煤矿上辞职,在家待了两月后,就到新疆一家化工厂打工,虽然周围的人有不断介绍的,结过却都是没有结果。后来,曹龙给自己买了一二手国产车,在闲闲的假期,开着车子,到新疆附近的景点转转。

这年七月,新疆天气最炎热的时候,曹龙凑了几天假期,开车到了喀什,喀什古城,已经是5A级的旅游景区,各地的游人都慕名而来,各种特色美食更是让游人流连忘返,曹龙拿着相机,漫无目的随走随拍,走到一片民宿区,这里游人不多,但干净的巷道,两边充满民族传统的装饰的建筑,以及各种攀爬在墙壁上的花草,着实是个散步拍照的好地方。

一家名为时光的民宿门口的墙上固定了窄窄的两块木板,木板上摆放着几盆多肉,有几株还开着黄色的小花,一缕阳光从旁边屋舍的空隙里洒下,照在这些多肉上,使得叶片显得晶莹剔透,多肉偏上一点位置的墙上,挂着一块刻着“时光”二字的木头牌子。曹龙找到了一个位置,拍了几张,查看成片,相当满意,就继续向前去寻找下面的美景,就在这时,后面传来声音,“沿着这条路往前,到三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右转,然后再过两个十字路口,左转就到了”,“谢老板”。曹龙听口音,指路的应该是自己是老乡,曹龙心里好奇,回头看了一下,就刚才刚拍的那家店门口,店老板给两位姑娘指路。因为只看到侧脸,曹龙觉得老板好生面熟,等两位姑娘道谢后离开,老板察觉有人在看她,扭头看了曹龙一眼,看到曹龙戴着帽子背着包拿着相机,以为是过来旅游的客人,就转身准备进去。

“曹玲”,就刚才看曹玲的那一瞬间,曹龙觉得自己绝对没有认错人。

老板听到叫声,收回了迈出的脚,回头看向曹龙,“你叫我”?

曹龙摘下帽子,“玲子,真的是你?”

“你是”?女老板有些茫然地问道。

曹龙摘下帽子,“玲子,是我,曹龙”。

曹玲站在原地,曹龙的话犹如有定身魔法一样,使得她无法动弹,全身的力量似乎都化成了眼泪,涌向眼眶。曹龙上前一把将曹玲抱住,“玲子,终于找到你了”。曹龙也有些哽咽。

“哎哎,你干撒呢,放手”。从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曹龙松开曹玲,看到微胖,头发白了大半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武义,见了大舅哥就是这样招呼的”?既然找到了曹玲,曹龙想这位肯定是武义,而且武义虽然变化很大,但还是可以认出来。

武义也愣了一下,“你是?曹龙?”

曹龙伸开双手做出拥抱的姿势,“你以为呢”?

武义过来抱住曹龙,“你小子怎么找到这里的?”

“哈哈,老天让我来这里的,要不是玲子出门给两位游客指路,我真就错过你们俩了”,曹龙说道。

“哈哈,好,太好了,看来真的是老天让你找到我们的,走,走,进屋,进屋咱们好好叙叙旧,有些年头没有见到你们了”。武义说着,就拉着曹龙往屋里走去。

曹玲在门口挂了“今日客满”的牌子。

武义准备了老家经典罐罐茶,三人喝着茶,相互说了一些年的事情,都很是感慨。

曹玲和武义当年离开后,就到了这里,买下了这里的一个院子,后来政府将这里开发为旅游景区,房子进行了翻修,曹玲和武义就将这里开成了民宿。

这些年,两人就基本上没有离开过这里,曹玲和武义唯一的一个姑娘,已经上大学了,现在家里就曹玲和武义两人。

曹龙说了他们俩离开后的事情,俩人听得唏嘘不已。

腊月廿三,小年,也是骆小花的60岁生日,曹文也带着新交的女朋友从南边回来过年,曹龙也是自邓晓雯离开后第一次回家过年,曹艳带着两个孩子也来给骆小花过生日。

曹艳下厨做了一桌菜,一家人坐在一起,一家人坐在一起,好不热闹,骆小花看着一家人,感慨地说,“曹艳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曹玲的孩子也有这么大了吧”?

曹国福白了骆小花一眼,“孩子们给你过个生日,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曹龙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妈,忘了给你们说了,曹玲的孩子也上大学了,今年过年曹玲可能和孩子会回来”。

“你说什么,曹玲今年会回来”?骆小花很是吃惊。

曹龙将遇到曹玲的事情说了一遍,曹国福听后,“敢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骆小花啪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子上,“曹玲回来,你敢动一下,我跟你拼命”。

曹国福低着头,自顾自地啃一块肉,小声嘀咕道我就只是说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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