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7月,我读完了高一,即将进入高中的最后一学年。
因为高考分为文科和理科,学校也在高二分出了文科班和理科班,重点班里,除了原来的四个理科班,增加了一个文科班。高一下学期末,同学们开始根据自己的偏重作选择。
很明显,我因为化学拖后腿,学理科有些不利。可当时流行一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且外婆说不要学文科,以后更容易遇到政治风险。久爷爷也希望我能远离政治,他说:“一个小小的政治漩涡,可以卷走一个人的一生。”我谨记他们的人生教训,在自己的人生中,远离所有的政治斗争。
可是学理科,意味着我是一个跛脚,我的化学已经不可能赶上来了。
班主任黄健雄老师把我叫到教学楼的露台上谈话,分析了我各科成绩的优劣势,觉得我选择学文科会更加轻松。我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偏重文科,也很喜欢文学,但记着外婆和久爷爷的教导,还是要试一试走理科的路。不记得我的犹豫让我在黄老师面前沉默了多久,只记得黄老师耐心地等着我的决定。最后我对黄老师说:“我还是选理科。”黄老师微笑着说:“那好,学理科,再努把力!”
高二学校把我们再次分班,我被分到理科重点班131班。
开始备战高考了,一次又一次的模拟考试,训练着我们的应试能力,也展示了重点班的老师们出题和猜题的能力。果然后来验证,很多高考题都被我们老师猜中了。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已经开始“卷”了,老师要求我们所有的试卷不得外传。有一次,在次重班就读的伟伟找到我,问能不能给她看看我们的试卷,我遵守规定没有答应她,为这事一直以来心里总存着一份歉意。
教室里黑板的上方,在墙上贴着一组红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整整一学年里,我强烈地感受到了前面三个词,我渴望的第四个词组暂时被封存起来。我是属于越放松发挥越好的类型,紧张也会激发了我莫名的焦虑。131班像一条要腾飞的龙,我感觉我成了班级的这条龙尾巴上的小虫,随时都有可能被甩出去。
我的乏善可陈的高二就说到这里吧,后来我参加1980年的高考,考理科,成绩刚过了中专线。
久爷爷原想,考理科的话,可以让我报考中医专业,我记忆力好,背背汤头什么的没问题。 久娭毑觉得上中专,读个银行学校也很不错,出来就有工作。当时分工人、干部,就像现在说的蓝领、白领,读了中专出来工作就有了干部编制,而且中专学制短,只读两年。
是读中专,还是复读参加第二年的高考,家里人找我认真谈了一次话,让我自己作决定。 这又要感谢久爷爷对我的信任,给了我复读一年的机会。久爷爷觉得我还是要读大学,也有能力考上。既然家人们给了我自己作决定的机会,我的自主意识开始变得强大起来。我选择了复读,改考文科。外婆也同意了,毕竟我已经试过考理科了。
久爷爷安排我在他就职的十七中学文科班复读,这次他对我提出要求,必须保持在全班第一。我做到了。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在二中高二的那一年有多么的重要,在二中打下的语数外的基础,让我把精力可以侧重在之前从未学过的历史、地理两科。在我复读的这一年,又找回了活泼这个词。
十七中的文校长,有个儿子前一年考上了广州的中山大学,我在久爷爷他们的校长办公室里看到了文校长压在办公桌玻璃板下面中山大学的黑白照片,确定了心中的目标。 就在我复读的第一个学期结束时,亲爱的外婆去世了。她没能看到我考上大学,如果她看到,我可以想象得到她会有多么的开心得意。
虽然复读轻松了好多,还是免不了一番苦战。那时候夏天没有空调,连电风扇都没有。长沙的夏天,时间长,温度高,坐在那里看书也可以汗流浃背。我用铁皮桶接了半桶凉水,放在阳台上,把脚泡进桶里,一遍又一遍地背着难以理解的政治题。夜里睡觉的时候也是一身身的汗,有几次睡着了突然感觉到一拨一拨的凉风,睁眼看到是久娭毑在用蒲扇给我打扇。
我还是讲一点好玩的事情吧。第二次高考我和我们全家人比第一次重视了很多,有点志在必得的意思。久娭毑变得从未有过的贴心,总询问我的需求,全力配合我拿下高考。
高考的前一天,我突然跟久娭毑说,我想喝咖啡。我长到18岁还从来没见过咖啡,只在外国文学作品里面看到过,知道咖啡可以提神。久娭毑找遍了大大小小食品店,没找到咖啡,只买到了一盒咖啡方糖。我喝了一杯用淡淡的咖啡色方糖冲泡的糖水,安安心心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久娭毑叫我起床,准备送我去考场。收拾好准考证、手表、纸笔文具,另外还带了一个洋瓷水杯,长沙话叫洋瓷把缸,是喝水用的。走到考场时,我看见有人背着卖冰棒的箱子在喊:“白糖绿豆冰棒啊!买白糖绿豆冰棒啊!”我对久娭毑说:“我想吃绿豆冰棒。”久娭毑说:“好,我给你买。”卖冰棒的小贩还在喊:“过得敲的白糖绿豆冰棒啊!”久娭毑买了一根绿豆冰棒,确实过得敲,冻得梆硬的,第一口咬不动。我把绿豆冰棒放在洋瓷把缸里面,带进了考场。
考试铃声响了,考卷分发下来,我把试卷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心里有了底。随着我一道一道地答题,绿豆冰棒在渐渐地融化,每做完一道题,我就咬一口我的绿豆冰棒。监考的老师巡视到我身边的时候,好奇地看了看我的答卷,然后微微地笑着走开。
1980年的高考成绩出来了。长沙市南区的电台广播里播放了我的名字,我是南区文科第二名。久娭毑托久爷爷以前在长沙晚报的同事、教育记者朱阿姨了解情况,朱阿姨查到我的高考成绩排名,在长沙市文科排第六名,湖南省排名36。这样,我想读的中山大学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了。
拿到分数的第一时间,久娭毑高兴地问我想要什么东西,我知道她很想满足我当时的一个愿望,我对她说:“我想吃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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