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阳碧蓝下,肆意耀眼的七色光。
十二岁的阿武,是个喜欢上蹿下跳的毛头小子,整日里无所事事,学业荒废,性格乖张,时常闯了祸还倒打一耙,周遭人都被他得罪便了,只要是他上街,必然是白眼遍地,却又因他的父母是小镇里难得的老实善人,对他造下的祸事,能忍则忍。
小镇的后山里,常常能看到阿武的身影。一个人钻进林子里,整日整日的不出来,偶尔能听见混在鸟叫声中他的欢闹声,和着莺啼呜呜的学着电视剧里狼叫的声音,只是这声音细弱冗杂,学成了个四不像。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父母为他能去上哪个中学焦头烂额,小镇上有两个中学,可都不愿收这个成绩一塌糊涂,经常逃课惹祸的混小子。便是求爷爷告奶奶似的到处找人,也都是摇头,两人一拍脑袋,要不然让他上县城去!虽说学费生活费定然会多些,但有私立的学校肯定是愿意收他的,不过是学费要多交一些,两人这些年有了些积蓄,又有手艺,大不了紧巴紧巴点自己罢了,现在又不是七八十年代,不上学可就是断了孩子的后路了!
说着,太阳落了山,阿武扯着一身泥的裤子从山里荡回来,口袋里鼓囊囊的,他个皮猴子小心翼翼的护着,到了家门前,神秘兮兮地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给两人看:一颗紫色的蛋。
“这是嘛?你咋把人家鸟蛋给带回来了!”父亲沙哑着嗓子,呵斥道。
“这是七彩鸟,它说它要去趟远地方,怕它娃不安全,叫我帮它带几天,它很快就回来!”阿武说着从自己的木箱子里找出件旧衣裳,放在木盒子里,把那颗紫蛋小心翼翼地搁在里头,身后父母一唱一和地骂他一天天没正形,狗屁七彩鸟!胡扯!
阿武不管,哐当一声,将房门紧闭,任凭父母不停地敲打,死活也不开门,也不回应。
“七彩鸟,快快长大啊!等你长大了,就可以飞了,你妈妈在等着你去找她呢!”
紫蛋在窗边落下的残阳里,显出微弱的七色光。
后来一连几日,阿武不吃不喝的守着紫蛋,闭门不出,父母去县城给他办入学的事儿,忙了两三日才回来,托领居照料阿武,回来时才知道阿武的房门上都生出了好大的蜘蛛网,邻居给他送来的饭菜也是一口未动。
“阿武!阿武!”母亲急促地拍打着门,哐当哐当的声音引来了好几只鸟儿的注意,他们站在阳台栏杆上,齐齐歪着头瞧,仿若是通了人性般。
“干嘛!”阿武好半会儿,才不耐烦地打开门,头上沾了好几根鸟羽,衣裳也是脏兮兮的,房内传来一阵难闻的腥臭味,唯有那窗台上木盒子闪着愈发强烈的七色光。
母亲揪着他的耳朵,父亲抄起隔板的鸡毛掸子,阿武还没反应过来,就吃了两鞭子一巴掌,素来是宁可骂得狠些懒得动手的两人,此刻真真是气极了。
“我叫你弄那些什么臭鸟!”
“你知不知道我俩就为了给你上学,低头哈腰搭了多少钱进去才办完事儿!”
“那是七彩鸟!”
“狗脾七彩鸟,你老子活这么长时间还没见过这东西!”
“是真的!”阿武揉着屁股指着盒子里那刚刚孵化出来的鸟,破碎的蛋壳上的紫色淡了许多,幼鸟刚刚出来,细弱的叫着,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到旁边,生怕惊动了它学走路。
“嘿,还真是!这鸟真好看!”阳光下七色的光,父亲不知不觉中扔掉了鸡毛掸子。
“七彩鸟说了,还有两天它就回来了,到时候我把它孩子还给它,它就会满足我一个愿望。”阿武拉着两个看鸟看得傻乐呵的大人出去,信誓旦旦地说道。
父亲白了他一眼,道:“你又胡扯,那七彩鸟无非是物种珍稀了些,还能通人性吗?你有啥愿望,倒是跟我说说。”
“我想飞!我想和鸟一样,飞向蓝天!自由翱翔!”
母亲呵了下,道:“那可还行,你想上天啊现在就行,我们不拦着。”说着,拿起鸡毛掸子掸掉阿武身上的乱毛,只是头发里那多出的一根紫色鸟羽,怎么弄都弄不掉,“混小子,你头发上这是弄的啥?”
阿武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对着镜子左摇右晃,“嘿嘿,七彩鸟要回来了!它没骗我,它说怕找不到我,就给了我这个,等它回来了,这鸟羽就是我向它许愿的凭证了!”
阿武蹦蹦跳跳地跑出去,说要给小鸟弄吃的,父母搁家愣住了,这阿武平日里淘虽淘,可绝不会瞎扯啊!七彩鸟是真,那所谓的和鸟对话莫不也是真?父亲说得去问问,这七彩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说着,他走出门去那小镇新上任的镇书记小江家,小江有学问,说不定知道。
太阳落了山,父亲垂头丧气地走进家门,这边阿武早早地从后山里带回了许多新鲜的小虫子,小鸟长大了嘴巴,乖巧地等着投喂,母亲做好了三人份的面条,香气飘向了房间,阿武连着好几日不吃饭,这时才觉着有些饿了,没等母亲来喊就十分自觉地端起了碗,呼哧呼哧地连嗦了好几口。
父亲始终不说话,母亲沉默着,唯有阿武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吃完饭放下碗又跑进房间里,喂那只似乎怎么吃也吃不饱的小鸟,他头顶上那根鸟羽在光下呈现出气色的光芒,格外惹人注意。
饭后,父亲沉默半晌才摇摇头,道:“小江说,咱这地界不可能产七彩鸟,再者说幼鸟一旦沾了人味,鸟妈妈就不可能再认它的孩子了!阿武这是不是魔怔了?”
母亲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缝,看着阿武头顶上那根随着脑袋摆动而顺势摇晃的鸟羽,心下一沉,“这,小孩子是不是就爱开玩笑啊?”
阿武并不知晓房外的父母正为自己想飞的梦焦虑不已,星辰黯淡,流云止住,夜空中投下的稀薄的月光照耀着他的脸庞,黑夜中那只如约而至的七彩鸟正向自己飞来,在他欲将自己的愿望脱口而出时,哐哐的敲门声碾碎了这一切。
原来是梦,原来不曾是真。
他头上的鸟羽摇摇晃晃着仍在,父母却不再焦躁不安,他们一如既往的洗着衣裳,摆弄着老玩意儿,两人的眼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教人不解。
阿武每天都期待着七彩鸟回来的那一天,不在沉迷于后山的世界,除了偶尔去给房中的小鸟弄点新鲜虫子,每日喂养它。随着时间慢慢流去,小鸟开始长大,开始扑腾翅膀,在房间里似若有无的半蹦半飞,阿武紧缩门窗生怕它飞走,那样七彩鸟便不会再回来,可父母却告诉他,只要你头顶的鸟羽还在,便是那鸟飞走了,约定也不会就此作罢。
于是在暑假的最后几天里,阿武放飞了它,天空中,艳阳下,七彩鸟一如它的父母般闪耀着七色光芒,慢慢消失在眼前,不顾一切的飞向了远方。
自那之后,阿武变得格外懂事,在学业上虽涨进不大,但算是肯下功夫钻研,在生活上,改了往日调皮捣蛋的性子,沉稳内敛,懂得谦让,懂得体谅,父母之欣慰,明眼可见。
我以为七彩鸟不过是阿武寻来逗我开心的故事,但是他告诉我,七彩鸟真的来过。他低下头,扒开头发,给我指了指藏在头发缝里那很细小的鸟羽根部,有些瘆人。
十二岁那年的夏天将要结束时,他坐在窗台上于无尽黑夜中期盼着七彩鸟的回来,在山林里,他救下了那将要被其他小孩一掌捏碎的鸟蛋,闪着紫色光芒的鸟蛋格外诱人,可他只看了几秒,就赶忙将它放置原位,生怕被鸟妈妈发现。
再归来时,已近黄昏,七彩鸟竟通人性,然那鸟蛋沾了人气,七彩鸟不愿近身,故而相约,鸟蛋孵化,新生之日,必将回报一个愿望。
阿武日夜照料着,只为了一个飞翔的愿望。
然而,七彩鸟如约而至之日是个夜晚,他的父母瞧瞧从房间拢来幼鸟,捧至阳台七彩鸟停靠处,央求着不要带他的孩子离开。
原来,两人前夜做了相同的梦,阿武变成一只七色鸟,自窗而出,敖翔于天空,却因那独特的鸟啼声惹得众人的喜爱,不过几日便在追捕中失去了性命,从高处坠落于窗台,重新化作那人类的模样,只是发鬓斑白,已然老去。
“你也是父母,你带走了自己的孩子,便不要再带走我的孩子!”
七彩鸟歪着头,看着两人颤颤巍巍地递过来那欢快蹦跶的幼鸟,点点头,随后飞进了无尽的黑夜。
几日后,幼鸟放生,阿武头顶的鸟羽消失不见,父母以为是七彩鸟将其带走了!然那窗台边沿处自光照射下闪耀的七色光难以掩盖,何处一阵微风将其悄悄扬起,随风飘荡,落幕于草丛中,不见踪影。心中一颤,只当作不曾看见。
阿武告诉我,放生之日,七彩鸟曾来过,带他去见过千米高空下草原上飞奔的野马、山峰间肆意转动的风车、霓虹灯弥漫的都市盛华……至此,他回到了原处,不再执念于飞翔的愿景,只因七彩鸟一句,高处落败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