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与柳宗元,同为因王叔文的失势而被贬谪的“八司马”之一。
柳宗元因而一蹶不振,郁郁而终,早逝于四十六岁。
刘禹锡年小一岁,却活到了古稀之年。
刘禹锡更旷达达观。
柳宗元死后三年,刘禹锡写下了《伤愚溪》。
故人柳子厚之谪永州,得胜地,结茅树蔬,为沼沚,为台榭,目曰愚溪。柳子没三年,有僧游零陵,告余曰:“愚溪无复曩时矣!”一闻僧言,悲不能自胜,遂以所闻为七言以寄恨。
溪水悠悠春自来,草堂无主燕飞回。
隔帘唯见中庭草,一树山榴依旧开。
草圣数行留坏壁,木奴千树属邻家。
唯见里门通德榜,残阳寂寞出樵车。
柳门竹巷依依在,野草青苔日日多。
纵有邻人解吹笛,山阳旧侣更谁过?
柳宗元逝后三年的愚溪,物是人非,一片零落,往日的美景仿佛也随着柳宗元而去了,柳门竹巷只余下了无主燕、中庭草、野草青苔、寂寞残阳,刘禹锡不禁悲从心来,写下了这三组绝句。
刘禹锡面对挫折更达观,茶诗也写得更纯粹。
山僧后檐茶数丛,春来映竹抽新茸。
宛然为客振衣起,自傍芳丛摘鹰觜。
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
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碗花徘徊。
悠扬喷鼻宿酲散,清峭彻骨烦襟开。
阳崖阴岭各殊气,未若竹下莓苔地。
炎帝虽尝未解煎,桐君有箓那知味。
新芽连拳半未舒,自摘至煎俄顷馀。
木兰沾露香微似,瑶草临波色不如。
僧言灵味宜幽寂,采采翘英为嘉客。
不辞缄封寄郡斋,砖井铜炉损标格。
何况蒙山顾渚春,白泥赤印走风尘。
欲知花乳清泠味,须是眠云跂石人。
——《西山兰若试茶歌》
此诗堪称一部茶史。
后庭屋檐下,竹下莓苔地,茶之绝佳生长地。
珍叶鹰嘴芽,炒青满室香,炒青工艺始中唐。
顾渚金沙泉,煮鼎声声脆,名茶更应配好水。
茶花白满碗,久聚不漂散,斗茶竞香之翘楚。
芽未舒似拳,摘煎顷刻成,制茶快速保新鲜。
香似木兰露,色胜瑶仙草,香味色泽俱绝美。
茶香扑鼻来,犹醒宿酒醉,此茶茶效颇强劲。
茶味峭入骨,使人烦扰除,此茶茶味清澈透。
幽寂品灵味,翘英为嘉客,品茶环境有讲究。
蒙顶之甘露,顾渚紫笋茶,长途奔波也易损。
欲知真茶味,还须种茶人,名茶更应及时品。
此诗中的金沙水,未必是真,只是好水的一种形容。刘禹锡写此诗时被贬为“朗州司马”,(今湖南常德),金沙泉在浙江湖州顾渚山,相隔甚远。况诗中云“欲知花乳清泠味,须是眠云跂石人。”,不会不远万里去顾渚山取水煮茶。
刘禹锡写茶,不像柳宗元那么泛泛而谈,从茶树的生长环境、茶芽的形态、茶的杀青技术,成茶的颜色形态,香味香型到茶功以及品茶时间,写得非常具体,足见他已深深沉浸其中,从而能忘却被贬谪的烦扰。
刘禹锡,把品茶水韵、涎韵、喉韵、回韵都写出来了,最终得到了“悠扬喷鼻宿酲散,清峭彻骨烦襟开。”的品茶体验,是个懂茶之人。
对茶、对景的全情投入,便忘却烦扰,烦襟才得开。
刘禹锡在品茶与评茶上也颇有造诣,
颇有白居易“不寄他人先寄我,应缘我是别茶人”的风范。
此诗可证,
生拍芳丛鹰嘴芽,老郎封寄谪仙家。
今宵更有湘江月,照出菲菲满碗花。
——《尝茶》
老郎露采鹰嘴一般的茶芽,趁鲜制成新茶后便封寄刘禹锡,刘禹锡得新茶饮于湘江月下,水煮点茶,茶花满晚,好茶也。
写此诗时,刘禹锡贬谪在湖南,所以有湘江月,但他只写茶,他深浸其中,有茶无忧。
凭着得茶即品茶,得物则体物的达观心态,刘禹锡得古稀高寿。晚年得召回长安,而且官至太子宾客,于是写下了,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再游玄都观》
百亩庭中,一半长了青苔,桃树也砍尽了,种了菜花。
当年的种桃道士也不知去了何处,只是今天我刘禹锡又回长安了。
刘禹锡,
通达于心,人得以古稀。
通达于史,诗得以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