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内供的鼻子,在京都一带无人不知:长度约五六寸,从唇上方一直垂到下巴下面;头尾一般粗,像是一条细长的香肠,挂在脸的正中央。
年过五十的内供,他表面上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内心他不希望别人发现他很在意自己的鼻子。
内供首先想到的方法,是让这长鼻子看起来短一点。他经常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对着镜子,不管照多久,他也没找到能让鼻子看起来比较短的角度,甚至觉得有时候鼻子看起来更长了。内供尽了所有努力,像是把地瓜熬成药之后服用,把老鼠的尿沾在鼻子上。不管他怎么做,鼻子依然维持五六寸长,挂在嘴巴上。
某年秋天,一名弟子僧到京都办事,顺便拜访内供,教他一个从医生好友那里听来的方法,据说可以把长鼻子变短。非常简单,只要把鼻子用热水煮过,再请人踩一踩就行了。
弟子僧说服了内供,将烫到连手指都碰不得的热水倒进水壶里,从澡堂提过来。如果把鼻子放进水壶里,脸可能会被蒸气烫伤。于是弟子在托盘上开了一个孔,充当水壶的盖子,再请内供把鼻子伸进洞里泡热水。鼻子泡过热水之后,像是被跳蚤叮咬过似的,奇痒无比。 等内供把鼻子从托盘的洞里抽出来,弟子僧双脚用力踩着还在冒烟的鼻子。内供躺着,把鼻子放在地板上,眼看着弟子僧的脚上下动作。弟子僧不时露出同情的表情,低头看着内供的秃头说: “您会痛吗?医生说要用力踩才行。您会痛吗?”内供想要摇头,表示不痛。可是鼻子被弟子踩在脚下,脖子无法转动。于是他往上盯着弟子僧龟裂的脚跟,用生气的声音回答: “不痛。” 其实他的鼻子非常痒,被踩的地方根本不痛,反而觉得很舒服。 踩了一阵子之后,鼻子冒出有如粟米般的东西。形状看起来就像是拔光了毛的烤小鸟。全部完成之后,弟子僧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说: “再煮一次就行了。” 煮了第二次之后,鼻子真的跟以前不一样,变短了。这下跟一般人的鼻子没什么两样了。内供摸着变短的鼻子,害羞又畏畏缩缩地照着弟子僧拿来的镜子。 他的鼻子,以前那个垂到下巴底下的鼻子,宛如假的一样萎缩了,现在只能在上唇上方有气无力地苟活。鼻子上到处都有红斑,可能是被踩的时候留下的痕迹。这下再也不会被嘲笑了。镜子里的内供对镜子外的内供,满意地眨眨眼。
然而,过了两三天,内供发现意料之外的事实。这时,正巧遇上有事前来池尾寺院拜访的武士,他露出比以前更可笑的表情,几乎没说什么话,直盯着内供的鼻子瞧。除此之外,以前害内供鼻子掉进粥里的中童子,在讲堂外跟内供错身的时候,刚开始还拼命低头憋笑,后来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连传话的下法师们也是,每次面对面都会一本正经地听他说话,内供一转身,他们立刻不停窃笑,这也不止一两次了。内供的脾气越来越差,恶意地叱责身边的每一个人。最后就连帮他治疗鼻子的弟子僧,都在背地里说他:“内供将会遭到佛法的惩罚,坠入饿鬼道。”
内供反而开始怨起自己的短鼻子。
某天夜里,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时,他的鼻子突然痒了起来,摸起来有点浮肿,略带湿气,而且还在发烫。内供以把香花供到佛前的恭敬手势,压住鼻子低声说:
“也许是我硬要把鼻子变短,才会生病吧。”
第二天早上,内供站在走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时,那股几乎被他遗忘的感觉,再次回到内供身上。内供慌忙把手放在鼻子上。他摸到的不是昨晚的那个短鼻子,而是从上唇上方一直垂到下巴下面,长度约五六寸,以前的长鼻子。内供知道他的鼻子在一夜之间恢复原状了。任随长鼻子在清晨的秋风中摇曳,内供在心底悄声对自己说: “这下再也不会被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