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是雨果最晚的一部长篇小说,它描绘了法国大革命推翻波旁王朝后的那段恐怖又壮丽的岁月。雨果截取悲怆风暴的若干切面,在戏剧式的构想下,以庄重而华丽的语言搭建起时代高台,纵深的人物诞生于焉,爬行在宏阔的布景之上。
风云变幻的1793年,是撕裂和杀戮的年代,路易十六被处决,法国面临多国的夹击,雅各宾派逐步执政,共和党内部相互攻讦。在这荡涤陈旧世界的疾风骤雨之下,人与时代的联系被历史的惊涛骇浪所割裂,催生出各种道义的殊死搏斗。
雨果将目光对准了旺代的内战,他以高度象征化的手法创造了三位诗式英雄——旧式贵族、保王势力的统帅朗德纳克侯爵;从教士化身革命导师的西穆尔丹;由贵族后裔投身革命的青年子爵郭文。
朗德纳克是封建君主制度的守护者,西穆尔丹是民主共和革命的推行者,他们象征着传统历史与革命时代的交战:一方是对君主与阶级的狂热信仰,对平民黑铁般地冷酷镇压;一方是对革命暴力合法性的许诺,对普罗大众的清教徒式的悲悯。从本质上而言,他们性格中蕴藏着相似的人格共性,他们是同一种材质所铸造出的人。
而郭文则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理想人物,他虽然充当着九三年革命的工具,但在精神上却属于未来,明显地存在着与时代不相容的特质。在他的身上,陈旧的血缘关系被僭越,悲悯跨越了阵营的界限,对人类苦难温柔地审视。
在这三个人物的身影上,私人感情被缩略,精神象征成为人格的主体,从而成为不同道义立场的传声筒。这三个角色虽然性格鲜明,但却脸谱化严重,他们是各个阶级和信念的象征,分别代表对正统旧秩序的遵循、对残暴旧制度的推翻、对平等新时代的展望。他们的所作所为更多的是一种理念的表达,而非对小说情节的推动,于是《九三年》成为了一部承载思想大于人物塑造的小说。
这种塑造人物的方法在小说史上固然存在着争议,但却毋庸置疑地赋予了《九三年》一种史诗般的浪漫禀赋,并令其成为小说世界中最具悲剧底蕴的杰作之一,从此一作铭鼎。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九三年》是浪漫主义著作的最后余音。
透过主角们的声音,雨果对大革命的暴力倾注了深刻的思索,试图寻觅道义与历史之间独特的矛盾及张力。通过他们的品质与行动,不难约略窥见隐匿在雨果表层叙事之下的三重世界——人道、光荣与正义。
残忍坚毅的朗德纳克为了三个无辜的孩子不被烧死,毅然反身重回鬼门关。在他独自返回大火焚烧的城堡之时,连共和军都为之肃穆。这个向来视人命如草芥、曾下令屠杀过整个村庄的侯爵,在生死瞬间做出了最本能的选择。
善良慈悲的郭文最终也因为良心的震慑,在革命的原则和人性的荣誉之间选择了后者。他义无反顾地遵从了内心的指引,放走了拯救过孩子们的朗德纳克,而自己甘心认罪,从容地走向了断头台。
铁石心肠的西穆尔丹签下了死亡的判决书,下令处死自己最心爱的学生。然而断头台的铡刀落下的那一刻,他同时扣动扳机,深不见底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心脏的位置。他因对法律的信奉而杀死郭文,也因情感的皈依而共同赴死……
终章之际,命运裹挟着怒音,沿浪漫主义轨迹落在既定的结局。拿着屠刀的凶手化为了光明的天使,地狱里的魔鬼又变成了天上的晓星。在晨光微露的旷野,两个灵魂的阴影和光华混合在一起,谱成了一曲饱含激情与期许的颂歌。
“人生来不是为了戴锁链,而是为了展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