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说戏
戏,是一种综合的舞台艺术,它可以离我们很远,也可以离我们很近。木偶戏,就是存在我身边,同样也是活在我记忆里的一种戏。小时候过节去外婆家的时候总会看见村社前早早地就搭起了一个高架,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木偶的舞台,下层则是老师傅们演唱、操纵木偶的地方,表演的时候下层就会被遮住,让我们看见的就只有那一个个精致灵活的神奇木偶啦!就像有点亮万家灯火的魔法那样,高架一搭起村庄就笼罩在一片浓浓的喜悦之中。
说到木偶戏,大家首先想起的就是当地的名角韦军老先生。“要说这个戏啊?浩浩荡荡上千年,如何说的完?”韦老先生笑着回应我的采访邀请。当问及老先生的姓名,他随即唱道:“有人某知(不知道)我姓名,当台(当即)就表人听闻,大家要知我来历,且听我细细道来。”我被老先生逗笑了,采访气氛一下子变得欢快,紧接着话匣子一打开,那些岁月仿佛也浮上水面呈现在我们面前了……
在19世纪50年代,木偶戏在南方地区盛行,多分布在湖南、河北、陕西以及两广地区。无论是过年,办喜事,甚至是清明、祭社都会有人请戏班子办木偶戏,表祈福颂德、期许未来之意。木偶戏极具地方特色,大多都是入乡随俗,用地方方言来演唱。木偶戏的表演包括演唱、念白和口技。各地有各地的唱腔,戏的内容多样,有历史小说,如《隋唐演义》,有生活场景的描写,例如在《周元娶亲》中有这么一段唱词“公鸡喔喔喔,嫂嫂来洗锅。双手空空没有米,木柴湿湿难起火”。这些唱词通俗易懂有极富趣味性,常会引得村民哈哈大笑。在韦老小时候就对木偶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被它深深影响着。在当时,木偶戏班子很多,村里几乎人人都会哼几句,整天在街头乱窜的韦老自然对木偶戏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已经扎根在血液里,好像与生俱来的一般。韦老先生今年已经古稀之年了,从十三岁就因家庭原因辍学,接着就跟着师傅跑场演出,边演边学。“没什么收入,一块几一个晚上,单纯是因为喜欢,也不知道累,当时没什么饭吃,瘦瘦弱弱的也还是要抱着木偶,没办法啊就是喜欢,当时又年轻。”韦老谈起小时的求学经历时说道。
当时和韦老一起拜师学艺的还有韦老的大哥,两兄弟同心同勉,刻苦学艺。作为戏班中的青年,在搬搬抬抬中磨练技巧,观摩师父师兄们的担、拉、托、举,学习关于木偶的一切。慢慢地,师父也会让韦老两兄弟上台表演。“第一次上台的时候啊!都不知道怎么办了,紧张啊,还好演出还顺利,没给师傅丢人。”韦老对第一次上台还记忆犹新。当时年轻的韦老嗓音清澈嘹亮是班子里的小生,因为班子里女生少,有时候还会被师傅要求唱旦角。因为男生比女生底气足,韦老唱的旦角儿反倒是另有一种魅力。因为年轻又肯学很快两兄弟就成了戏班子里的台柱子,跟着戏班各地演出,上台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了。韦老的木偶戏生涯逐渐布上正轨之后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文革开始了……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 ,红卫兵高喊着“除四旧立四新”的口号。木偶戏自然也被抵制,韦老所在的戏班子也“聋子放鞭炮——散了”。当时正值青春壮年的韦老,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顿和迷茫。没有了自己所热爱的事业,没有了经济收入,除了一嗓清亮的歌喉,韦老什么都没剩下。年幼开始学戏的韦老不像村里其他年轻人有一身子力气,干的一手好农活,在生活的压迫下韦老不得不下田种地。曾经举木偶的手现在不得不开始松泥土、拔野草、种庄稼。“木偶戏是老先辈传下来的手艺,是传统艺术,怎么会是什么封建迷信呢?”回忆起当年韦老仍愤愤地说。的确,木偶戏是中国传统艺术之一,在中国古代又称傀儡戏,源于汉兴于唐 ,在韦老眼里它不仅仅是木偶戏,更是一个有温度的朋友,一种坚如磐石的守候。
在文革结束后,很多文化分子都得到了平反,民间艺术又焕发了生机与活力。可是韦老已经三十多岁了,停了约十年不唱戏,嗓子已没有几分像从前了。韦老已成家,有妻有儿,如果还重操旧业,就要将耕种的担子交到妻儿身上。韦老的妻子是个老实能干的人,对爷们儿想干的事也早已洞悉,便也鼓励韦老。这无疑是给了韦老一剂定心丸。韦老便开始东奔西走,找当初的老伙计,十年过去了,大家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听闻韦老的来意,有的摇头拒绝,也有的拍手赞成。大家一合计,就筹了二百多块钱去置办工具,二百多在当时已经算是一大笔钱了,大家对木偶戏的情怀和热情也可见一斑了。
至此以后,韦老就又开始了木偶戏的演绎生涯。
吊嗓儿、练动作丝毫不含糊,甚至劲头不输当年,有着沉淀的浑厚嗓音让韦老唱的戏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在戏班的共同努力下,在当地也算闯出了一些名声,总能接到比其他戏班更好的活。
戏班在发展中不断变化,有前进、有困顿,就这样到了21世纪……
韦老所在的戏班面对发展的时代也显得力不从心了,就像冷兵器时代的骑士遇见了工业革命的大炮火枪。随时有败下阵来的可能。此时,和韦老风风雨雨走过的哥哥提出退出戏班。这无疑是对戏班更是韦老的一次巨大打击,戏班失去了一个台柱,韦老失去了是哥俩几十年来的坚守,“战友”的提前撤退让韦老摸起了酒杯。韦老爱喝酒,深入骨髓的爱,在韦老看来,酒与戏共存。喝酒、唱戏,何等自在风流?可这次,酒却成了无味之物,一味地喝,却再也喝不出当年兄弟俩的恣意。
当我问及哥哥退出的原因时,韦老开玩笑说:“有什么原因?一是钱太少,二是不够我作为(厉害)呗!不过我还没想放下,孩子已经长大了自己可以谋出路,钱嘛!够两口子花就行。”说着韦老就点起了旱烟。
据韦老说,现在戏班里最年轻的也有五十多岁了,老的就七十多岁,都没什么年轻人来学了,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新一辈压根就没多少喜欢看这个,因此请人唱戏的也少了。“现在手机上什么没有?”韦老淡淡的说。可我明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暗淡啊!
是啊!在现在,还会有谁会放下手机认认真真地搬个小板凳坐在台下听木偶戏呢?过去,在单纯朴素的生活里,木偶戏总能给人带来古老而纯粹的欢乐;而今,在流光溢彩的世界里,木偶戏在闪烁的华灯前似乎已经显得黯淡无光。但是,木偶戏是韦老穷极一生的追求,也是他一生的成就和乐趣,更是许许多多像他这样才华横溢的艺人呕心沥血、薪火相传才传承下来的珍宝。无论是山崩地裂,还是狼烟四起,木偶戏始终绵延不绝,这,是历经岁月长河里的波涛一遍又一遍地冲击之后留下来的沉淀。可是今天,木偶戏带着韦老这些传承人们,都老了,都步履蹒跚了。明天,他们将何去何从?
人人都知阿炳的《二泉映月》震惊了中国古典乐乐坛,而谁又知阿炳一生创曲有多少?如果人们能把它们都留下,谁又能想到今天古典乐会有多辉煌呢?最宝贵的东西,往往在我们最不经意的时候,与我们渐行渐远。今天,如果我们把被光怪陆离的色彩遮蔽了双眼,将木偶戏束之高阁,漠然视之,明天,我们就只能慨叹: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珍惜这祖辈传下来的艺术?那时,我们就只能用呆滞的目光望着天空,怀念着过去村里的木偶戏。
我们的科技不断进步与发展,手机电脑不断更新换代,我们在追逐发展的同时是不是也应该回头看看那些在新时代无路可走的传统文化呢?它们是多少人的回忆,又是多少人的心血啊!是本不该被丢弃的啊!老一辈人从过去铺设而来的路,我们有责任让它继续延伸到远方。我们有责任让文明之火燃起,让文明之花绽放!韦老的“游”戏一生,是充满欢乐而又伴随着心酸的一生。作为时代新人,我们也应该将木偶戏传承,将千古事化于心中,将百样文化熔铸成文明的高墙,让耸立在古老中国的文化高塔指引我们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