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春联
昆明城头有副楹联:"有趣有钱有时间,见山见海见自己"。红纸金墨在灰墙黛瓦间摇曳,像幅未干的水墨画。我站在檐下看雨丝斜斜穿过楹联,恍然觉得这十二个字里藏着部微缩的《世说新语》。
现代人总爱把"有趣"挂在嘴边,仿佛这是个能兑换幸福的代币。社交媒体里堆砌着咖啡拉花的九宫格、北欧极光的定位打卡、精修过的露营篝火。我们像古玩行的掌柜,把生活拆解成明码标价的碎片,却忘了王羲之在《兰亭集序》里记录的流觞曲水,不过是群文人醉后的率性而为。当"有趣"成为表演道具,"有钱有时间"便成了永不落幕的剧场门票。
终南山隐士在直播镜头前打坐,大理民宿老板边泡普洱茶边推荐付费禅修班。我们追逐着"见山见海"的仪式感,却把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闲适,变成了需要购买入场券的景观包厢。就像《瓦尔登湖》里说的:"我们匆匆忙忙修建铁路,却忘了修建通往内心的轨道。"当洱海的波光成为朋友圈的勋章,泸沽湖的星空沦为定位符号,"见自己"便成了最奢侈的旅行。
明代画家沈周八十高龄仍说"未觉身将老,惟嫌兴不豪",苏轼泛舟赤壁时见"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写雪夜湖心亭看雪。这些古人何曾刻意追求"三有"?他们不过是把浮云富贵看作酒中月,在寻常巷陌里觅得永恒。就像敦煌壁画里的飞天,不需要黄金锁链,衣袂飘摇处自生光华。
暮色渐浓时,楹联上的金粉在夕照中流转。忽然明白"好事发生"这个横批的妙处——当"有"不再是执念,"见"便成了澄明之境。就像陶渊明放下五斗米时,南山自然浮现;梭罗离开瓦尔登湖时,带走的不是账单,而是整片星空。或许真正的"好事",从来不在刻意求取的锦囊里,而在放下算计时,忽见明月来相照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