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恩施有种说法“有心拜年,端午不迟”,因为种种原因,直到上个周末我们才去大姑家拜年。
大姑家住在三岔乡三元坝村,离恩施城区二十公里左右,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驾车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见到大姑,她已是白发苍苍,皱纹满面,牙齿掉落得只剩稀稀拉拉的几颗牙桩了,这模样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啊。
大姑父今年七十出头了,背有些陀了,眼神暗淡无光,精气神大不如从前了。
看见二老的这个模样,我有点心酸,岁月不饶人啊,怎么老得这么快?同时也深感自责,以前没多抽些时间去探望他们。
大姑大概是从一大早上就开始张罗做饭了,我们到的时候,腊蹄炖好了,年饭和社饭蒸熟了,糍粑炸好了,炒菜的配菜也准备好了,看来只等着我们到了就下锅炒了。
我想陪大姑聊聊天,挎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直接钻进厨房帮忙烧火。好在柴料是木柴,锯成一截一截的了,只需往灶里添加就行了,倒也没有难住我。
我问起大姑的身体状况,她说心脏不好,医生要她住院做心脏搭桥手术,她坚决不肯,说一把年纪了还做什么手术,钱花了,病还不一定治得好,医院给她女儿治病,钱花了好几十万,人没了,她才不会傻得把钱白白送医院呢,不如自己调养。
大姑的女儿才四十出头,前年因癌症病情复发医治无效去世了,五年的治疗花光了她女儿所有的积蓄,但还是没能挽救她女儿的生命。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大姑对医院很反感,这执拗的性格也真是得了爷爷的真传。
说也奇怪,我大姑年轻时就患有高血压,直到现在她竟然从没吃过降压药,她的急性子竟然也没让高血压危害到她的身体。看来,大姑自有适合她自己的养身法则。
农家柴火灶做饭真是快,没多大功夫,满满一桌菜就做好了,色香味俱全,大姑的厨艺不减当年啊。想起年少时,每逢寒暑假,我和哥哥都要在大姑家玩耍个十天半月的,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她做的豆腐和荞麦粑粑,那味道回想起来仍旧令人向往啊。
饭桌上,大姑和大姑父热情地请我们吃这吃那,再也不像当年不停地给我们碗里夹菜了。
大姑说,给我们夹菜怕不卫生,又怕我们不喜欢吃,要我们不要客套,随便点好。这样多好啊,吃得随意,又没有负担。
吃过饭,我们围着火炕烤火,火烧得旺旺的,大姑和大姑父又跟我们拉起了家常。
大姑父跟我们念叨道:“我知道你们的大姑心疼我,但我就是受不了她管我喝酒这事。”
……
“你们大姑把酒瓶锁上了,可我有时还是忍不住偷着喝,她就气的把家里存放的酒往天坑里倒,差不多有五十斤了呢。”
“这事您跟我们说过多次了,现在怕不止五十斤了吧。”我偷笑。
大姑父咧嘴,笑道:“我现在由着你大姑管了,她倒多少我就喝多少,她也就没必要再往天坑倒酒了,倒了多可惜啊。”
我在心中不觉好笑,大姑这管人的法子虽说有点激进,但对大姑父这种管不住自己嘴的人来说,这法子还真是凑效。
大姑不仅管教夫君有一套法子,管教儿子也有一套法子呢。
大姑的二儿子性格像极了她,急躁,而从大姑父嘴里吐出的话有时又不重听,父子倆总免不了发生争吵,每每这时候都是大姑出来“正堂”,说是“正堂”其实就是亮起她的高嗓门呵斥儿子,实在说不听的时候,就直接拿棍棒打,这犯浑的儿子被母亲的气势怔住了,也就不敢再跟父亲拌嘴了。
大姑认为,大姑父即便有错,但毕竟是父亲,当儿子的怎能以下犯上呢?大姑就认准这个理了。
大姑有两个儿子,儿子们成家立业后各自娶妻生子,媳妇们在这个婆婆面前恭恭敬敬的,不敢带脸色,更不敢说难听的话。也幸好这两个儿媳妇脾气比较好,否则依大姑的急躁子,婆媳之间就难免发生争吵了。
两个表哥常跟我们谈起他们的父母,都说他们的母亲虽然性子急躁,但明事理,处事掌握分寸,是他们家的顶梁柱,如果不是他们的母亲将这个家撑住,恐怕这个家早就散了。看得出,他们对自己的母亲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母亲在他们心中的位置很高。
大姑和大姑父又向我们念叨起他们的女儿来了,说女儿如何能干,如何孝顺,可惜走早了,说着说着直掉眼泪。女儿是他们的心头肉,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丧女的苦痛一直摧残着他们的身心,难以走出来,眼看着他们的身体愈发衰弱。我一时词穷,竟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只得劝告他们保重身体,现在家里的光景这么好,多享享福才是啊。
大姑父叹了口气,对我说:“要是你的大姑走在我前面了,我就自行了断,跟随她而去。”
我赶紧说:“大姑父这使不得啊,您这样做置儿子儿媳们于何地呢?”
我继而逗大姑父道:“真要走啊,您还是走在大姑前面为好,省得您在后面牵肠挂肚。”
大姑父沉默了……
在我的记忆中,大姑和大姑父也少不了吵吵闹闹的,经过多年的磨合,到了晚年他们相互依靠,相互陪伴,真的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啊。
小时候常听妈妈劝告闹别扭的夫妻:孝顺的儿女赶不上忤孽的夫妻。我当时不明白是何意,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个理。
是啊,夫妻的情分是几世修来的,既然执子之手,就当与子偕老,怎么能轻易言弃呢。
家长里短地聊了个半天,我们也该返程了,辞别大姑和大姑父,我们绝尘而去,从车的后视镜中我看到他们一直站在路边目送着我们。
亲人的缘份终归是有限的,在他们有生之年,我们还能见上多少次面呢?有空还是常去看看他们吧。
闺蜜为此文赋诗一首:
阿女弃我久,举目已成真。
急急离我去,一朝化灰尘。
谁能慰我心,徒余泪问津。
诸儿理我事,为事也殷勤。
亲友调我伤,弥痂暂得新。
酒能抚我痕,尔当恕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