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茧房

      蚕匾里的荧光桑叶在子夜泛起涟漪,陈砚川透过银丝眼镜凝视着蚕室,看那些通体半透明的蚕虫如何将菌丝桑叶纺成星图。月光漫过祠堂的雕花槛窗,在他西服肩头绣出冷链线路的银纹。

      族老们的脚步声惊醒了梁上春燕。陈砚川撕碎股权书时,蚕虫集体昂首,吐出带经纬坐标的丝线。"陈家百年基业要毁在你手里!"三叔公的拐杖戳裂青砖,震得永乐霁蓝梅瓶中的蚕茧微微颤动。

      "作茧自缚是最勇敢的自由。"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的银丝纹路突然发亮——那是穗穗寄来的蚕种吐的丝,每根都浸过老窑厂的菌丝溶液。遗嘱在青瓷火盆里蜷成灰蝶,飞灰落在蚕匾上,恰拼出临溪镇民宿的经纬坐标。

      穗穗的越洋电话在凌晨三点响起。陈砚川握着听筒蹲在蚕室,听见东京便利店自动门的叮咚声。"蚕宝宝该结茧了。"她嚼着饭团说,背景音里叉车搬运的轰响,竟与春蚕食桑的沙沙声完美共振。

      蚕虫在清明雨声中开始吐丝。陈砚川发现它们偏爱啃噬浸过菌液的桑叶,荧光丝线在匾上织出冷链仓库的三维结构图。最年迈的那条蚕突然停驻在某个坐标,吐出金丝绕成茧房——正是穗穗民宿未来的温泉池位置。

      立夏那日,族老们闯进蚕室搜走所有蚕匾。陈砚川倚着霁蓝梅瓶冷笑,看他们扯断银丝时茧壳迸发的荧光。那些飘散的丝絮粘在祖宗画像上,渐渐显影出冷链中心的施工图,画像中先祖的朝珠正化作温控系统的数据流。

      穗穗寄来的蚕丝被裹着海关邮戳抵达时,陈砚川正躺在空蚕匾里假寐。被面银纹在月光下浮出等高线,他忽然明白这是菌丝绘制的冷链海拔图。凌晨露水浸透被角,那些潮湿的经纬线竟与东京某座便利店仓库的货架编码完全吻合。

      中元节祭祖的烟火照亮祠堂,陈砚川偷换了香炉里的陈年檀香。菌丝在香灰里生长,沿着供桌腿爬上祖宗牌位,将"陈门显考"的金漆改写成冷链中心的英文缩写。三叔公的咆哮声中,他注意到曾祖父画像的衣纹里藏着蚕虫形状的暗绣。

      秋分那夜,最后一批蚕茧开始变频。陈砚川将茧壳浸入釉料,看荧光在青花料里扩散成物流网。穗穗的视频请求突然弹出,镜头里是北海道凌晨的薰衣草田,她背后的星空竟与蚕室顶棚的星图完全相同。

      "蚕丝被暖和吗?"她呵出的白雾在屏幕上结霜。陈砚川抚摸着被面凸起的银纹,那是冷链车经过长白山的海拔标记。他们同时听见某种细碎的啃噬声,不知来自东京货架间的老鼠,还是蚕室梁柱里的白蚁。

      冬至祭灶那日,陈砚川在灶膛发现儿时的青瓷蟋蟀罐碎片。菌丝在裂痕处结网,网上粘着穗穗当年埋在老窑厂的杨梅核。他把碎片镶进蚕室门环,从此夜半总有蓝光流泻,在地面投影出冷链车队的行进路线。

      年夜饭的爆竹声里,陈氏宗亲看见蚕匾自行浮空。荧光蚕茧拼出"冷链"的篆体字,陈砚川的西装内袋突然发烫——穗穗的蚕种正在体温中苏醒。菌丝穿透羊绒面料,在他心口位置绣出民宿的卫星地图。

      惊蛰雷震碎祠堂瓦当那刻,蚕虫集体破茧。陈砚川站在滂沱大雨中,看荧光蚕蛾撞向青瓷火盆。那些沾着釉料的翅膀在烈焰上烙出物流代码,灰烬飘向晾晒场,竟与穗穗正在翻晒的有机蚕丝被产生量子纠缠。

      此刻他还不懂,撕毁的不是股权书,而是解开了命运的茧缚。那些银丝正在时空中重新编织,终将在某个雪夜,让离散的星子沿着冷链光轨,回归青瓷蟋蟀罐最初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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