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律师看罢吓得瞠目结舌,心中以为钱万兴神经出了毛病,沉吟半饷说:
“钱兄,这是我经营律师业务十多年以来从未见过的遗嘱,望兄需三思而行。当今法律虽说财产分配权由财产拥有人决定,但在亲情上,道义上还必须兼顾夫妻,子女等亲属的名分和利益,除非对方有重大劣迹则又当别说。否则兄身后众叛亲离,骂声不绝,兄所钟爱之宝花夫人亦会诉讼不断,永世不得太平。”
钱万兴听了一脸的不屑,唬着脸说:“你刚才承认我这遗嘱符合当今法律,那好,这就说明它具有合法性。我赚的钱,我高兴给谁就给谁,这是我的权利。世界上有些富翁宁愿把遗产留给一条心爱的猫或狗,而不给子女妻子,这种例子也不罕见。‘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不愿把财产留给他们,自有我的道理。钱仁孝我要逼着他自立自强,否则他这一辈子算是毁了。至于顾淑英和艾丽红,她们这些年来在我手上已弄去不少钱,足以养老。你大可不必为他们操这份心!”
仲律师见钱万兴主意已决,也就不多费口舌,要他在原件上写好日期,签名盖章仲律师也签名盖章,並盖上律师事务所的公章,並要助手抄录原件一式三分,同样签名盖章,手续完毕,一份原件,一份抄录由律师事务所保存,二份抄件由委托人保管。
钱万兴办妥这件大事,心里不禁一阵轻松,他像十八岁的毛头小伙子那样吹着口哨离开了律师事务所。
下午,他带着大管家崔士雄去了贸易公司,召开经理及部门负责人一揽子会议。这些公司大小头目正因为近月来很少见着老板的面,加上年关将尽,股东要分红,员工要分利,找不到请示禀报工作的人,所以公司上下议论纷纷,有的猜测老板去了美国,有的估计老板为逃避债务去了外地……总之弄得人心惶惶,惊恐不安。现在大家见到老板从天而降,无不欢喜雀跃,纷纷争先恐后的发言……
钱万兴当场表扬几位在当前艰难时局中为公司业绩作出很大贡献的员工,还拿出一半的盈余来分红分利,奖励职工,所以公司上下人人称赞,一片欢腾。最后钱万兴宣布新年过后,他要亲自去南京、北京、天津等大城市拓展业务,时间大约一个月,公司如有要务禀报,由钱府大管家崔士雄先生代理。大家多少年来与崔管家交往,对他无私无畏的品德、足智多谋的才能、谦虚慎谨的作风十分钦佩,所以众人一致叫好,崔士雄不免谦逊一番,在此不多烦言。
钱万兴一直在公司忙到华灯齐放的时刻才回到老宅的大书房。当他一进大厅,自有门房火速通知通知大太太和丽红。她俩已有许久未获丈夫的消息,正愁得不知如何过好这个年?现在得到他回府的消息,好似一件天大的喜事一般,要紧忽忽梳洗更衣带着婢女急步赶到大书房。
丽红先到,见钱万兴正坐在写字台前看着账本打算盘。她又是哭,又是笑挨近丈夫身边,搂着他的脖子就亲嘴,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直冲他的鼻子,熏得很难受,他皱着眉看她,丽红毕竟已有三十多对了,虽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已经不能细看,眉角眼梢添了许多细小的皱纹,皮肤粗糙色素沉澱,加上浓脂厚粉,反显庸资陋质,甚能与宝花的绝代风华相比。丽红哪知就里,以为钱万兴在欣赏她的美貌,更是扭股糖似的夺下他的笔,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丰满的胸脯上去。
钱万兴正待放下脸来,这场景却让大太太进来撞见。她这次亲眼目睹丽红迷惑丈夫的狐媚手段,又妒又恨,气不打一处来,但对着丈夫的面又不敢十分发作,只得假咳一声。丽红立即惊醒,飞红着脸,急速从丈夫身旁跳开,低低叫了声“大太太”,低着头,悄悄地闪到一边。大太太鼻子里“哼!”的一声,扬着脸,翻起白眼。撇着嘴巴,当场给了丽红一个难堪。
大太太虽也浓妆艳抹,但她年轻时就姿色平庸,如今更是挺腰凸肚,体态臃肿呈现老态。在钱万兴的眼里,她完全是个母夜叉,更加的看不得。
大太太急着要见丈夫是因为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如何办年货给亲友们送礼,宴请等事都得与丈夫商量,以往到这时候过年的事早就一应齐备,唯独今年既不见人又不见钱,大宅里冷冷清清不见一点年味,难道这是钱家要败落的征兆?她自从儿子出国后,总是心神不宁,心惊肉跳,就怕儿子在国外会发生什么不测风险,媳妇儿比她还要忧心,每天哭丧着脸,这都不是什么好兆头,现在见到丈夫强压着自己的怒气,低声下气地说:
“万兴呀,侬有多少日子没回家了,再忙总得给家里说一声吧?弄得我和媳妇都是提心吊胆,吃不落,睡不好。现在大家小户都在忙着过年,唯独我们家哪像过年的样子。这几天已经收到一批亲友的年礼,而我们家侬不签字,账房间就不肯支钱,一点年货都不曾买,一家年礼都没送,真叫坍台……”
大太太还要絮絮叨叨说下去,但钱万兴看不得她,马上唬起脸,提高嗓门打断她的数落叱责道:“你一见面就是钱、钱、钱,你同我难道只是金钱关系?我为钱仁孝出国用了四、五万元钱,现在哪有钱来过年?你不是藏着许多私房钱吗,为什么不可以先拿来用一点?现在到处在打仗,要经营赚钱多少困难,我只能亲自出马跑业务,催款,再赶回来给公司员工发工资过年。今年年礼不必送了,年夜饭弄个八菜一汤也够了,今年家里用人一律不发红包,谁要不满意,就叫他立马卷铺盖滚蛋!我年初三还要带来福去南京、北京、天津跑生意呐,否则明年的日子更加难过,穷得要卖公司呢!”钱万兴这些天受了宝花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昨夜又没睡好,今天还奔波了一天,身心疲惫之极,现在回到家里正抓紧料理一下财务,不防又来了一堆活宝,气就不打一处来,就编造一通谎言把大太太叱责一通来消消气。
大太太那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气,特别是当着小老婆和下人的面,自己的颜面往哪搁?这些天儿子出国,心里的郁闷无处诉,加上手里没有过年钱的烦恼,现在又挖心挖肺提到她的私房钱,顿时在胸中升起一股无名火,犹如点着的爆竹一般,再也控制不住,“腾!”地跳起,抓住写字台上一把红木算盘,用力朝地坪上一摔,算盘立即三家,算珠“嘀嗒!”地滚了一地。她竖起三角眼,舞着手,蹬着脚一面哭,一面骂:
“侬当我是死人啥,看不出侬满嘴谎言?自家去照照镜子,面色蜡黄,瘦的皮包骨头,我看不是去跑啥生意,到时跑进红禧楼给一批扫野鸡迷昏了头,回来找我出气……嗳唷……老天爷嗳……我命为啥这样苦呀,爷爷要我嫁给这个杀千刀呀……”她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越发撒泼,竟一屁股坐在地上拍手拍脚嚎啕大哭起来。
丽红被大太太撞见一脸的尴尬没有消除,现在又听她夹七夹八把早年自己在红禧楼当妓女的老底抖了出来,心里又恨又气,一股怨怒之气无处发泄竟化作两行清泪,悄然而下,拿着手帕又是揩泪又是摔鼻涕忙个不停。
她们两人的明争暗斗,号丧哭泣,使钱万兴感到是自己去戒烟前的凶兆,不由勃然大怒,本想跳起来扑上去括她们两个耳光,但感觉又犯烟瘾,四肢发软就忍住了。他伸手去按台上的电铃,候在门口的来福连忙推门进来。钱万兴一拍桌子怒吼道:“把这连个贱货扔出去!扔出去!”
来福见此光景十分为难,自己毕竟是个奴仆,又是单枪匹马如何动手去拉两位太太。他灵机一动,过去对姨太太的婢女小蝉使了个眼色,小蝉会意就来搀扶丽红,来福靠近一步轻声说:“姨太太,爷今天忙得中午饭还没吃呢,现在心火正盛,您还是赶紧回房去休息,晚上我劝爷到你房里来赔礼道歉!”
丽红当然懂得来福的语意,心中暗喜,也就乘此下台阶,但表面还是哭哭啼啼,用手帕捂住脸,在小蝉的搀扶下回房去。
现在来福转身来解决大太太的哭闹问题,他知道这位太太最要面子和权利,最喜听别人奉承拍马的话,就说:“大太太,您消消气,您是我们家大贤大德的当家人,哭坏了身子怎么办呢?我们全府的下人都指望着您呢?爷今天忙得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您难道不心疼?”接着他故意凑近悄声说:“我知道爷口袋里有许多钱,是给您安排过年的,您要是把他弄僵了,他真会一个子儿都不给。爷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我劝您还是赶紧叫厨房烧一碗虾仁面来,让他吃了压压火,等他气消了,我就给您送钱来。”
其实大太太表面上在哭吵,内心也在担心如何收场的问题,现在来福的一番话,句句中听,字字在理,觉得可能是自己瞎猜疑冤枉了在外面苦拼苦干的丈夫,真要是闹僵了,他一个钱都不给,我这个内当家过年过节也太没面子了。于是要紧揩干眼泪,扶着婢女阿藕从地上起来,她嘎声对钱万兴说:“不是来福告诉我哪晓得侬忙得一天没吃饭呢?算我瞎说。其实我不是为这一大家子过年的事着急呀,侬从来不晓得心疼我,我当这个家有多苦多难噶……”她说着又哭起来。来福连忙暗地里拉了她下,大太太惊觉连忙接着说:“我现在就去叫厨房给爷做虾仁面来,来福侬快去给爷上茶,要泡最好的龙井!”来福连忙答应一声:“大太太,我马上去沏!”他转身向钱万兴做了一个鬼脸,和大太太一起走出书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