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耿先生到了。”敲门声响起,宁俞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将耿先生请到师母屋子,我这就来。”清儿有些疲惫地从童玥怀里挣脱,转身要走,又被童玥拉住:“我与你同去。”
彼时宁湘正给无为和师母准备晚饭,见清儿和童玥到了,便询问清儿是否留下一起用饭。但见清儿点头,便退下去准备。
“耿先生受累了,劳烦您给师父瞧瞧身体。”
“夫人客气了。”
清儿将无为搀扶到桌旁坐下,又同无为引荐耿先生。
说起耿先生,他是邳州最好的大夫。他少时曾游历四方学医,遍尝百草,也救下不少人,渐渐在乡邻小有名气。耿先生医术高超,心也软善,见不得他人受苦,只要病人还有回天之力,他便救,无论贵族也好,富户也罢,还有贫苦农家,商贾,奴仆,甚至罪犯皆一视同仁。他见到病痛疾苦既救,不问来人,不问出身。也因如此,惹祸上身……
耿先生声名渐渐传出邳州。有一日,一队高车带着金银浩浩荡荡来到耿先生家里。高车上拉着的人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耿先生当即将实情和盘托出,不是不救,实是救不了,好生相劝让他们莫再如此奔波,让病人临死前还要遭受这般痛苦。却不曾想,来人收起金银,便将刀架在耿先生脖子上,逼他定要救活来人,才可饶他性命。
医者仁心,纵使救不了性命,亦要减轻病人痛苦。耿先生虽在横刀威逼下,还是起了恻隐之心。他在躺着的这个奄奄一息的人眼睛里,看到想要解脱的意愿,或是他也不想如此痛苦,备受折磨的挨着剩下不多的日子。耿先生便拿出银针送了他一程,却不想就此给自己惹下杀身之祸。
这个人原是当年手握重兵,盘踞肇阜的一方侯爵,本是到了与车临争夺帝位之时,却不幸在战场被流箭射中,因未及时医治,竟在痛苦中生生拖到药石无灵的地步,这才找到耿先生。没想到耿先生非但未救,反而亲手送了他一程。
而这个人现在还不能死,他若死了,往日被他压制的各方势力必将再次作乱,军中也会自乱阵脚,给车临可乘之机……他们辛辛苦苦,筹谋至今的大业差不多是拱手让人!
当真,时也命也!
来人看着面前躺着一动不动,嘴角还残留着黑血的大将军,已是气息全无,怒不可遏的举起手中长剑。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童辛带兵赶来,及时救下耿先生全家。
耿先生得罪的是肇阜世家大族,纵使今日得以生还,可他们一大家子人,如何躲得过他们来日寻仇?因而,他便带着全家老少,改名换姓没入童府,成为童辛家臣。他感念童辛救命与庇护之恩,对童家一直忠心耿耿,是可完全信赖之人。这些都是清儿刚到济城时,童玥说与她听的。
“少主放心,夫人放心,老先生身子硬朗得紧,并无大碍。”耿先生收起脉枕,恭敬立在一旁与清儿回话,“不过素日老先生并未按时用饭,饥一顿饱一顿,若长此以往,身体定要出问题的。”
清儿听罢,看着无为便蹙起眉头。当然,这边师母同样也满脸担忧瞧着他,两边目光都凌厉得紧,他是躲哪边都不是。彼时,童玥只站在一旁瞧着,也不敢多说话。
“我,我素日功课,功课忙些,便时常……忘了。”无为被清儿和师母瞧得浑身难受,又无可奈何。素日只清儿一人管着他,如今又多了发妻管他。
“您……您哪是忘了!”清儿急的便湿了眼眶子。怕是鹿璃山的粮食不够吃……清儿怕师母悬心才欲言又止。
“耿先生,劳烦您替师母看看眼睛。”清儿及时将话题转开,“过几日二老要离开济城,劳烦耿先生将素日所需药一应材备下,让二老一齐带走。”
“夫人放心,少主已然吩咐过了。药已备好,稍时夫人遣人来拿便是。”
清儿心里泛起一阵感动,回转头感激地看了眼童玥。但见童玥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老夫人身子也好利索了,眼睛并无大碍,但要时刻注意,不可劳累,亦再哭不得。若这眼睛再哭坏了,便见不得光了。”
“师母,您听见耿先生说得话了吗?”清儿蹲在师母面前,握住她的手道,“清儿已吩咐人,将二老四季衣服都做了几套,您以后可不许偷偷做衣了,再累坏眼睛可如何是好。”
“我知道,我不做就是了!”师母摇摇头,抬头却见无为死死瞧着她。他们分离的那些年,她是如何日夜哭泣,将自己眼睛哭坏的,无为心里被狠狠扯了又扯,只得别过头去,躲下师母目光。
耿先生已将药箱收拾好,又叮嘱师父和师母几句,便退下了。童玥和清儿将耿先生送出门去,耿先生深深看了她一眼,作揖道:“我见夫人脸色不好,夫人这几日夜里是否安睡?”
“我……”清儿被戳破心事,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得点下头去,“最近事情多了些,总是半夜惊醒再难入睡。”
“忧思伤脾,我与夫人开一盏安神茶来喝吧。”
“多谢耿先生。”清儿谢过耿先生,便叫来宁俞和童九,随耿先生回去取药。
待众人都散了,只剩童玥和清儿站在院子里。童玥不禁有些生气:“忧思伤脾……你日后再不许胡思乱想。”童玥欲言又止,满脸担忧叹下口气,“你可知父亲,母亲便是思虑过度,身子才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明白,我日后不瞎想便是。”清儿心里一凛,顺势靠在童玥怀里,抱着他腰身宽慰道,“你尽可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总说心里有数,那夜半无眠我竟丝毫不知。”童玥紧紧搂着清儿腰身,顺势将她抱离地面。
“快放我下来,若让人瞧了去如何是好。”
“少主,夫人,进来用饭了。”宁湘过来叫二人吃饭,话音刚落,正撞见二人抱在一起,不禁有些慌乱。
“知道了。”清儿从童玥怀里挣脱,整理罢衣裙,回了师母屋子。
“童玥,清儿。”饭方吃了一半,无为便放下碗筷,他同师母互换了目光,才悠悠开口,“方才我与你师母商量过,既然我们身子都好得紧,便不在济城多做逗留了,我们想后日便启程回鹿璃山。”
“师父……”清儿心里其实早有准备,但听他们说这么快就走,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会不会太匆忙了?您舟车劳顿还未好生歇歇,再回鹿璃山又是大半个月路程。清儿担心您……”
“无妨,耿先生即说我无事,我便当真无事。别说是坐高车回去,便是骑马,为师也是骑得了的!”
“可是师母……”清儿刚想说话,但见师母同她点头,清儿又将话压了下来。
无为摇头笑道,“你们两个孝心我都懂!为师如今心愿已了,只想早早回去同你师母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希望你们能明白。”
“我们明白。”彼时轮到童玥和清儿对看一眼,便再无话。他们心里都知道,确实不该再将无为留在济城了,或是在鹿璃山,师父他老人家才是安全的!
“可否将昨日那酒给我带几坛?”无为向前弓起身子,试探问清儿。
“师父!”清儿彼时内心甚不是滋味,但看无为像个馋嘴的小孩子可怜兮兮向她讨酒喝的样子,眼泪便要滚下来,被她生生忍了。
童玥见清儿模样,连忙将话接过来:“我让童杞随二老回去,照顾二老起居。童杞和童九是堂兄弟,二老尽可信任他。素日草庐那些杂事,便都交于童杞,你们万不可劳累。”
“好,都听你们的。”师母放下碗筷,拉住清儿的手轻轻摩挲着,万般不舍地看着她嘱咐道:“你们两个,要好好的,莫要惦念我们。”
师母拉着清儿的手,久久都不愿放下,或是上天对她不薄,给了她这段日子!她强压着内心的翻江倒海,诸番滋味,她怕清儿和童玥瞧出端倪,更怕让无为瞧出端倪。
那件事她是否应该告诉无为?从她见到无为那刻起,那件事便同一根刺般耿在她心口……说也不是,可不说又觉得无为应该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