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街道上冷冷清清，中午的太阳把影子缩成一团，空调外机的水滴滴答答着响。
橱窗里还剩最后一条好看的裙子，卖完不打算进夏款了，因为店子里所有夏天的款式开始清仓洗货。但穿在公仔上的那一条粉色裙子我不打算洗货，因为那是店里的招牌款式，一直都卖得很火，只剩下最后一条，虽然码数有点小，但穿在公仔上面挺有立体感，更加显得那裙子腰瘦，裙摆洒脱而又飘逸。
我坐在店子里，正悠然自得地泡姜盐茶喝。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太太，背不驼腰不弯，一头灰白相杂的短头发。一身干净整洁的碎花棉绸服，她背着一个米色的帆布袋，推开玻璃门，带着一身热气走进来。我明知道店子里没有老奶奶穿的款式，都是一些年轻的时尚款。出于礼貌也出于职业的我，堆起满脸笑容问：“娭毑，你想要买什么衣服啊？”
无时无刻，我都觉得这种职业的笑容真的特别假，特别装。但每天却又重复着这样的笑容。就如同你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为了生计每天还得努力工作一样，其实这种特别的勉强有点委屈自己。但又不得不装出那种“欢迎光临”的热情来。
“假人身上的裙子怎样卖啊？”老奶奶接过我递给她的茶问。
“娭毑，那是女孩子款式，不是老人穿的。”我突然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够圆滑，所以赶忙搬凳子叫老人坐一会。心想：不就卖衣服的吗？只要衣服卖出去了，管他买给谁穿？居然还说老人老？说话是一门艺术。看见美女不漂亮，可一定要叫美女。年轻的少妇们要叫姐姐，女人无论多老，都不要说她年纪大，否则就是替自己找不愉快。说白了 为了生活，可以活得虚伪一点，不必太认真！多一点奉承话不伤人！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收不回来，只好用搬凳子叫她坐会来圆场。
“我想替我孙女买一条裙子，她今年考大学考得不好，关起门都哭了好几场，她父母在外面打工，连个说安慰话的都没有，我想要她开心一点。”老奶奶喝着茶说。
我觉得这老太太挺好的，知道心痛孙女。正想问她孙女多高多大？因为只有一条最小码了，但又觉得那条裙子要三百九十八块钱，奶奶会不会嫌弃贵？但我不好明着说那裙子贵，所以换了话题说：“你孙女多好，有上进心啊！现在的孩子都不听大人安排呢，您喜欢的孩子不一定喜欢。”
“我孙女很听话，平日里考试都挺好的，这回上正版却考砸了，没有考到她理想的分数，我要安慰安慰她，所以想替她买一条裙子。女孩子都喜欢漂亮啊！”
“娭毑，你真的大方，舍得给孙女买这样贵的裙子，四百块钱您会不会嫌弃贵呢？”我试探性地问老人。
“四百啊？那要四担谷啊？什么裙子那样贵啊？”奶奶说着用手去捻那裙子的面料。我也没打算去介绍那裙子的面料，因为觉得老人是不可能会买那样贵的裙子给孙女穿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进来一个苗条的漂亮女孩子，一头酒色的直发披肩，穿着一套学生蓝的短袖运动装，身上透着年轻人的朝气。她朝老人走过来说：“奶奶，你给我买什么裙啊？”
“门口假人身上的那一条粉色的，你喜欢不？”老奶奶笑盈盈地说。
“奶奶，你喜欢的我就喜欢！”孙女说。
老奶奶奶要我把裙子取下来让她孙女试穿一下。我费力地从公仔身上脱下那条裙子递给那女孩子。那女孩子本来就漂亮，穿着那条粉色的裙子从试衣间出来时，卖出去那么多条裙子，每一条都把顾客夸得跟天仙一样。今天才觉得这条裙子穿在这女孩子身上，我竟找不出更加恰到好处的描述，或许这才是量身定做的美！看她在她奶奶身边转了两个圈，扬起头问她奶奶：“奶奶，好不好看？你就说好不好看啊？”
“好看，好看，象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奶奶脸上的笑如同六月盛开的荷花。
女孩换好衣服出来对我说：“老板，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裙子，但我奶奶喜欢！我奶奶痴呆两三年了，今天一早跑出来了，我一路寻到这里才找到她。我都大二了，她只记得我高考没考好，后来复读那一年起她就完全不记得了。但她记得她年轻时候的样子，一会很明白，一会又啥都记不清。”我听完一惊，这老奶奶看上去完全象个正常人，我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有毛病！我跟她孙女正说着话，老人几步走过来又问：“多少钱啊？”
老人似乎是想要确定真的要四担谷的钱啊？但她认为一条裙子不可能会要四担谷！她拿在手上抖了抖那裙子，看得出她很喜欢。老人从灰色褂子口袋里掏钱时，发现钱没在那里，然后弯腰扯起裤脚，看见袜子卷边处藏着钱，拿出来直起腰来哈哈笑着说：“我放衣服口袋里又怎么跑袜子里去了呢？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一起给你，买了这条裙子！”
“奶奶，两百块钱也不够啊？”孙女看见她奶奶把那两百块钱摸得平平整整递给我时问。
“两百块钱已经很贵了，两百块钱可以买很多东西！我一定要给我孙女买条好看的裙子。”老人口里念叨着，把两百块钱放在柜台上，转身就往外面走。
我知道老人只是生活在她那个年代里，她说的也没错。那年代两百块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以用来买好多东西。现在一条裙子三四百块钱都不算贵，钱越来越难赚 ，物价却一年一个样。辛苦种出来的稻谷确却成了卖不起的馒头。
“你去看你奶奶吧，不喜欢就别勉强买。”我一边说，一边往公仔身上穿裙子。
说这句话时我是真心诚意的。象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穿啥都好看，哪怕披着一张毛毯出来也能惊艳全场，青春靓丽的脸庞，眸子里透着光。她说她父母都搬住到城里去了，奶奶一个人在乡下，她不愿意去城里住，平日里爸爸回来照顾老人，只要有假期，女孩哪都不去就回乡下，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与责任！她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她说她要多陪陪奶奶，奶奶老了，离归去的路近，她很舍不得她奶奶。我突然就很感动！
“你替我包起来吧！我怕她一会清醒时问起这条裙子。”女孩子付了钱，提着袋子急急忙忙找她奶奶去了。
没想到最后一条裙子卖给一个穿了最漂亮，却是最不喜欢那条裙子的人，但却又是卖得最有意义的一条裙子。隔着玻璃门，我看见女孩子牵着她奶奶的手从我店门前走过，这一老一少走过炎炎烈日的街头，我只是觉得那老人很幸福，她大脑的屏幕上或许只剩最特别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