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四月底,五月初,是老家收麦的季节。我们常说的龙口夺食。
我在小时候时分析过,为什么是龙口夺食,而不是虎口夺食。其一,龙是老百姓心里的司雨神,每年收麦,打麦,碾麦,都需要一定的时间,一下雨就耽误收获。其二,虎口夺食说的食物基本都是肉类,跟老虎夺食,那是动物之间的事。
前几天回老家,是在麦子将黄未黄之时。同伴跟我聊天,今年的收成算是白瞎了。我看见路边的麦地里,好多只羊在啃食麦苗。这在以前,是坚决不允许的事情。老家的地是旱地,每年就收获一季庄稼,一家人的口粮全在这里。别说喂羊了,稍微有点损失都会伤心一年。今年的麦苗在已经快要成熟时,还没20公分高,短瘦精小的麦穗,看着都让人心疼。这让我想起了有一年,村人的五亩地,收割机割完了,把所有的收成装起来,还不到三十斤。看着村人一把手就提溜起五亩地的收获,扭头回家的落魄失望和无奈,至今还记在心里。
每年的收麦是全家人,全村人齐动员的时候。好多年了看不到挥镰割麦的场景,但是,儿时的记忆一直在留存。
家人提前就准备出割麦用的镰刀,在磨刀石上磨,然后用长满老茧的手试试锋利不锋利。看着寒光闪闪的刀刃,我至今不敢那样用手尝试。再找出捆麦用的绳子,一根根检查好,要是感觉不够就得采买,或者提前跟别人商量,几家合用。
在快要收麦时,从逢集的时候,就能感觉出来。突然出现的卖各种收麦用具的,镰刀,绳子,木锹,筛子。从农人的谈话里就能看出来,到处是关于今年收成好不好的交谈。而那时的我们,最高兴的有两件事。一是学校快放麦假了。农村的学校,小学,初中那时候都有十天的麦假,让孩子们回家给大人帮忙收麦。还不会布置作业。二是可以吃到煮熟或者烤熟的青小麦,还可以喝到用桔子粉泡的水。
我记得我们小时候曾经有过交谈。农村人有地,收小麦放麦假。城市人没有地,他们肯定就不会放麦假的。老师给我们讲过,城市里面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城市人吃早餐才吃一根油条就饱了,要是咱们去,还不得吃他十根八根的。讲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好几个同学咽了咽口水,充满对城市的渴望和油条的美味。估计,城市里面的孩子听说放麦假,也会充满对农村的羡慕。
说起煮熟的青小麦,我一直觉得没有烤熟的好吃。前几天在网上看到,有一个地方,人们用快要成熟的青小麦做出一种美食,叫“碾转”,可能是因为是用石头碾子,转着圈做出来的,所以起的名字。买的人那是络绎不绝。我一听就感觉特别好吃,准备去开车吃一次,回味下儿时的味道。一看位置,相隔将近500公里,只好作罢。回头一想,做那个东西还真的特别麻烦,怎么能大量的做成商品。
记得需要先把麦子割回来,只要麦穗。放在水里面煮几分钟,放点盐加味,麦香味就飘出来了。然后才是最复杂,最费力的步骤。捞出麦穗后,稍微晾几分钟,就开始用手搓。麦芒,麦皮很是扎手。搓完以后,还需要细细检查,不能有一点外皮,不然,吃的时候,不容易下咽,还比较担心。往往弄一碗麦粒,就需要一个下午的时间。所以,吃的时候,我都会慢慢品尝,从不舍得大口大口。
小时候,能喝的饮料不多,桔子粉一直处于记忆的最高端,也只有每年收麦时节,家人们因为忙于收获,也因为外面温度太高,不想让孩子们跟着在地里一起受苦受累受炙烤,往往给家里放一包桔子粉,孩子就会安安静静的在家里。并都会嘱咐,少喝点。可能一年也就买一包,平时是舍不得买的。记得有一年,我和弟弟在家里,一天的时间,一包桔子粉就给喝完。一开始用水泡着喝,后来,馋了就用勺子挖一点,放到嘴里,砸吧砸吧再咽下。馋着,挖着,一包一斤的桔子粉就没了。
初中以后,就能挥镰下地了。我跟同学们约好,一个班几十个男女生,开始集中给家里人帮忙。有的村子麦熟的早几天,有的迟几天。我们就谁家的麦子早,就开始谁家的。然后一家家排好队,跟家里人说好,让他们不用自己下地,只要把同学们的饭食准备好就行了。每人从家里拿一把镰刀,开始了我们的短期麦客生活。往往十来天的时间,辗转好几个村子。家人们都夸,长大了,能干活了,能给家里减轻负担了。每每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烈日暴晒,会在地里喊起加油的号子,你追我赶,谁也不想落后。
看过《白鹿原》里开镰的场景,面对着几百,几千亩的,欢快着跳动的小麦,大喝一声,开镰啦,然后挥动磨的发亮的镰刀,收割着希望,场景非常震撼。
割麦是个苦活,累活。收麦的时节是太阳最毒的时候,但是干活的人还不敢不穿衣服,不然,晒起一层皮是小事,麦芒扎的你,浑身疼,尤其是割了一天麦,回到家里,洗澡以后。割麦的时候,一般是一人割三垄,左手抓着一把麦苗,右手挥动镰刀,一刀一垄,左手顺势得抓住下一垄的小麦,这是个技巧。左手能不能一把抓得多,抓得紧,跟割麦的速度有关。左右手都得使劲抓住,越是不敢下力气,手越是扎的疼。割麦很考验人们的腰力,要是割一会,就得直起腰,那就割不快。往往一天下来,腰疼得都直溜不起来。看着割了好长的时间,一看前面,望不到头,看后面,还是望不到头的时候,往往会没了继续割下去的自信和勇气。有的地块,比较长,从一大早四点多开始,一直割到九点左右,吃饭时间,才能从地的这头到那头。每次家人给地里送饭,都是送到地的那一头,到了就开饭。
割麦只是最开始的一步,其实最难的,我感觉是搂麦。就是割捯的麦子,弄到一起,用绳子捆起来。大热的天气,你必须穿个长袖衣服。我们都是把衣服反穿,用以保护胳膊和前胸。不然,干一会回来,身上都是小红点,生疼生疼的。
小麦拉回家里,就得抓紧时间,联系打麦机。然后打麦,晒麦,最后装到瓮里,才算完事。有时候,村里第一家开始,到最后一家结束,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相比较,晒麦算是比较轻松的活,小孩也能干。记得偷偷的把家里晒得小麦,装到书包里,趁着家人不注意,换成水果,吃不完,藏起来的样子。晒小麦,只要天气不下雨,三五天时间,就可以晒干了。有一年,刚把小麦割回来,还没打麦,就开始连续下雨,足足下了十来天,到处都是出芽的小麦。这种小麦很难吃,蒸出来的馒头,黑,粘牙,还不香。
好多年了,收割机代替了人工。坐在地头,等着把小麦装口袋就行了。村里的打麦场早就不复存在。只是回家看见了,说起来了,就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算是一种记忆,跟孩子聊天时,告诉他们一声,曾经的粒粒皆辛苦,汗滴禾下土,告诉他们一声,粮食的来之不易,需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