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最后一片冰棱坠地时,紫丁香已在墙根抽出了新芽。我总以为春天是踮着脚尖来的,却总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清晨,撞见满园细碎的铃铛花,像被顽童打翻的颜料罐,在薄雾里洇出深浅不一的紫。
风是青草汁液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腥甜。麻雀啄开冻土,叼起蜷缩了整个寒冬的蚯蚓。老梨树忽然一夜白头,花瓣簌簌落在邻家少女的蓝布衫上,她发梢别着的玉兰还沾着露,却已不如枝头的新鲜。这些细微的败落与新生,像某种秘而不宣的盟约,在料峭里悄然更迭。
溪水涨了三寸,樱瓣打着旋儿沉入深处。红鲤啄碎倒影,波纹里便散开无数个摇晃的太阳。柳条垂落成翡翠帘栊,黄鹂在绿丝绦里筑起悬空的巢。最莽撞的是蝴蝶,撞破薄茧便去吻初绽的芍药,鳞粉落在鹅黄的花蕊上,像撒了把星屑。
原野蒸腾着淡青色烟霭,新犁的田垄舒展如琴弦。农人赤脚踩过松软的泥,脚印里立刻涌出汩汩的水。荠菜顶着露珠钻出地缝,婆婆纳的蓝眼睛眨满阡陌。孩子们追着蒲公英奔跑,绒球散作漫天小伞,飘向去年燕子栖过的屋檐。
暮色漫上来时,山茶开始褪去嫣红。但不必惋惜,石缝里的野蔷薇正攥紧花苞,等待某阵风来拆开绸缎般的褶皱。春天从不在某处长久停驻,却让每个瞬间都饱胀着破茧的疼痛与欢愉。当蛙鸣撕开夜幕,你会发现,那些凋零的、萌发的、沉寂的、苏醒的,都在月光里舒展成同一支歌谣。
老墙根的苔藓又绿了几分,像某种缓慢燃烧的火焰。我知道,春天正在万物的骨骼里播种这种火,只待某个清晨,所有蛰伏的都将裂土而出,把整个季节烧成透明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