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篇文章把我赶出了老家
60年代,我出生在豫南大别山下,一个人多土地少贫穷落后的山村,父母过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生活,一年收的粮食上交完国家公粮后,就是一天三餐喝稀粥勉强够大半年吃,全村人住的是东倒西歪的土坯茅草屋,穿的是补丁摞补丁的破衣烂衫,穷的不能再穷了。
11岁时,父亲才把我送到大队小学读一年级,一年级读了半年,老师嫌我个头高,说我学习进步快,直接把我交给了二年级老师,老师喜欢学习好的同学,二年级班主任,不仅推荐我当了班里班长,还把我介绍给校长,校长推荐我担任学校红小兵大队长。
70年代,小学是五年制,那时大队不仅办有小学也有中学,小学毕业后,直接进入大队中学读书,读到初中二级时,不知因为啥,上面把大队中学关了,要想读中学三年级,就要跑到街上公社中学去读了,村里大多同学嫌去街上公社中学的路太远,半途而废不再继续读书了,回到生产队劳动挣工分。
78年,父亲突然因病去世,作为家庭老大的我,本应该放下书包,回到生产队和母亲一块参加劳动,挣工分养活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可当时在街上交易所当交易员的干爹,在街上中学已托人为干妹妹和我找好学校,让我陪干妹妹一块读书,当时是农闲天,母亲答应干爹,让我陪干妹妹去街上读书。
我和干妹妹去街上中学读书,每天要步行和翻越几公里山路,读了一个多月,开始春耕生产大忙,每天放学回家,看着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母亲,每天起早贪黑既要参加生产队繁重的劳动,又要抚养我和弟弟、妹妹,我突然改变了想法,不管母亲怎样劝说,就是坚决不再读书了。
让我直到今天也不明白是,回到生产队后,每天劳动那么劳累,不知哪来的劲头,图的是啥,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就点上煤油灯,拿出从大队“青年民兵之家”借来的报刊,一读就是大半夜,直到母亲怕我把瓶子里煤油耗完了,心痛花钱买煤油,在母亲一遍又一遍催促下,才肯把煤油灯吹灭掉上床睡觉。
书读多了,思想开阔了,想法也多了,84年,一天,晚上,坐在煤油灯前,读完中国青年报后,大脑突然有个胆大妄为的想法,把我们农村青年订报难的事写成稿子,从邮局寄给中国青年报社,几个月后,在我把给中国青年报寄稿子的事,几乎忘得一干二净时,我收到了中国青年报寄来的样报。
读书改变人生,当年不仅有幸参加了县委宣传部举办的“全县新闻工作表彰”大会,还被评为全县优秀通讯员,让我做梦没有想到的是,县委宣传部为了解决农村青年订报难,要求县邮电局招聘一批有文化的青年,经过短期培训后,充实到公社邮电所担任乡村邮递员,从此,我便成了一名乡村邮递员。
当时县委宣传部为了方便通讯员采写稿件,为通讯员办理盖有宣传部大红公章“通讯员”证,一天,我和村里人到公社粮管交公粮时,发现粮库广场上验质员,用铁铲从交公粮农民箩筐和蛇皮里铲出的稻子,检验完干湿等质量后,随手一扬撒在广场水泥地坪上,农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只有心痛而不敢言。
回到家里,回想在粮管所广场,亲眼见到验质员们,不珍惜农民粮食一幕,心里越想越生气,晚上,点上煤油灯,赶写了“盼验质员手下留情”的稿子,第二天,一大早,乘上公交车赶到县广播站,把稿件交到编辑手里,也许是我的真诚感动了编辑,第二天稿件就在全县新闻里广播了。
盼验质员手下留情稿子播出后,惊动了县里领导,粮管所长亲自找到我,一边向我道歉,一边向我解释,稿件广播后,粮管所立即把验质员召集一块,不仅狠狠批评了验质员,严格要求验质员们,一定要珍惜农民粮食,检验后,把铲子里粮食放回农民箩筐和塑料袋里。所长让我做粮管所监督员。
一篇盼验质员手下留情文章,虽然得罪了粮管所领导和验质员,但为全公社农民讨回了公道,让我高兴和骄傲的是,每当我身背邮包去农村大队送报时,大队干部和农民们,夸我敢为老百姓说心里话,是个有正义感的人,盼望我今后多关注基层老百姓的心声。我也成了全公社“名人”。
听大家夸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仗着自己年轻气盛,见啥不公平的事,从来不想后果就写,农民们反映供销社卖化肥不够斤数,立即写篇“供销社销售化肥短斤少两群众意见大”稿子,稿子播出后,惹恼了供销社负责人,把我告到公社书记面前,说没有和供销社打招呼,就把稿子送给县广播站,在新闻里向全县广播,给供销社造成了很大负面影响,让公社领导批评处分我。让我意外的是,就在我等着公社领导批评处分时,公社领导并没有听信供销社负责人的话,等来的是平安无事万事大吉。
[if !supportLists]一天,[endif]我到山区一个大队部送报途中,几个农民把我拉到公路一边,神秘地告诉我,昨晚,县里和公社干部在村里喝酒时,不知谁把大队食堂烟囱砸了。我一听就是个好题材,晚上,回到家里,立即赶写一篇“砸掉烟囱好”的短评稿子,第二天,从邮电所先后寄给了县广播站和农村报。
几天后的早上,悬挂在家门前话匣子里,传来了播音员清澈悦耳声音,向全县听众广播我写的“砸掉烟囱好”短评稿子,稿子在县广播站播发和农民报刊登后,引起市里主要领导关注,责令在村里吃喝的干部,自掏腰包把钱退还给大队。县里和公社干部,一个小小农民得罪的起吗,我知道ZI自己捅了马蜂窝,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光顾行侠仗义,却忘记自己是个没有半点“靠山”的小农民,让县里和公社干部退吃喝钱,让习惯吃拿卡要的干部丢多大面子,后果肯定比捅马蜂窝更严重,就在日夜担心自己的处境,想办法主动找公社领导检讨,承认自己鲁莽犯的错误,盼望领导们给予原谅和手下留情。
在我寝食难安左右为难,怎样平息自己惹下的风波之时,从部队转业到公社武装部担任副部长的堂哥,特意让人把我叫到家里,进门就用手指着我,口气严厉的批评说,你真是我的亲兄弟,你把马蜂窝捅到天上了,原本公社领导打算把你抽到公社做通讯员,这下你彻底没戏了不说,有可能会连累到我,如果公社领导问我们啥关系,你就说是一个庄上的,只是都姓吴。
堂哥家出来,为了避免遇见公社领导,给堂哥添麻烦,连累堂哥,我低着头像做贼似的,一路小跑,出了公社大院,回家的路上,回忆堂哥说的话,说不害怕是假的,一年之间,三篇稿子得罪这么多领导,根本没有考虑后果的严重性,那个年代,当官有权的人,随便给你捏个“罪”名,让你喝几天稀饭,易如反掌。
身正不怕影子歪,自己写的都是事实,没有半点虚假,怕什么?边走边劝慰自己,没啥可怕的,自己在邮电所当邮递员,只是个临时雇用人员,又不是吃商品粮的正式工,大不了不让干了,回到生产队种田,祖祖辈辈农民都当了,何况做的又不是丢人事。
我虽然是个敢作敢当的硬汉子,嘴上说什么不怕是假的,91年,春节过后,不知是后怕,还是什么原因,公社邮递员工作,一天一时一刻,也不想干了,于是,我辞掉了邮递员工作,身背装满衣物的蛇皮袋,踏上南下的公共汽车,来到江南鱼米之乡江苏吴江盛泽镇,成为一个吃尽酸甜苦辣的打工者。
知识改变命运,坏事往往变成好事,在盛泽打工的日子里,无论白天干多重多累多脏多苦的活,晚上,回到远在郊区,从养猪户家租来低矮潮湿小屋里,拿出白天在报摊上买来报纸,坐在自制的简易小木桌前,一边阅读,一边给吴江报写稿。
94年,功夫不负有心人,随着稿子不断在吴江报刊登,引起时任吴江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吴江报社长吴延元对我的关注,当吴延元得知我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河南打工者,为了方便我在吴江找工作,让吴江报为我办理“特约通讯员”证,在吴延元的帮助下,圆了我心中的梦想“记者”梦。
转眼30多年过去,我心中始终有个解不开疙瘩和解不开的迷,我一个来自河南偏僻农村穷打工者,当时吴延元身为吴江市高级领导,会帮助一个远隔千里之遥的打工者?今天还能找到吴延元这样干部吗?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打工者?没有当年吴延元的帮助,就没有我的今天。
在那个连电话都稀奇,通讯不发达的年代,人一离开家,就等于失踪了,我离开家乡后,后面究竟发生什么,虽然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除了粮管所和供销社背后偷着乐,再也不用担心我曝他们光外,就是那些下乡大吃大喝的干部们了,我这个眼中钉离开了老家,他们可以肆无忌惮放心的大吃大喝了。
每每想起三篇把我赶出老家的文章,就像打开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涌上心头,让自己值得庆幸的是,在艰辛的打工途中,幸运之神降临到我的身上,在江苏吴江市(现吴江区)遇到了好心人吴延元,帮我走上做梦都不敢想的记者,如果没有当年招惹“祸”端的三篇文章,也许永远走不出大别山下,那个贫穷落后和交通闭塞的偏僻小山村。(吴贤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