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有人等你
七月的早晨,天亮得很早,尤其在中原这片平坦开阔的土地上,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整个世界仿佛也随之一同苏醒。初升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照进屋内,洒在地板上,勾勒出一道道金色的光痕。屋外的老树在微风中摇曳,树叶轻轻拍打着窗台,几只麻雀叽叽喳喳,仿佛在提醒人们:“清晨到了,该起床了。”
我早早就醒了。或许是中年人的生物钟作祟,五点多天刚亮就睁开了眼。洗漱完毕,我习惯性地泡了一杯热茶,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望着房外那棵高大的老树。阳光从枝叶缝隙间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宣纸上的淡墨晕染,动静之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而此时,儿子的卧室依旧安静,门虚掩着,屋内隐隐传来一阵哼唧声——像是小兽窝在被窝里,不情不愿地挣扎着从梦里挣脱出来。我走过去,轻轻敲门,“起床了,都七点半了。”
“唔……”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应答,却没了下文。
我靠着门,略带调侃地说:“你今天不去图书馆了吗?”
这句话似乎唤醒了某种责任意识。几秒钟后,被子翻动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儿子顶着一头鸟窝似的头发,眼睛还没睁利索,嘴里咕哝着:“去……去,我起了。”
看着他那副迷糊又可爱的模样,我不禁叹了口气。昨天晚上他整理数学错题到很晚,虽然嘴上说是认真复盘,其实我听得清清楚楚,他在和小朋友语音,一会讨论《红楼梦》,一会又聊篮球,还夹杂着几声难以抑制的笑。
“快去洗脸,饭热上了。”我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厨房,把已经快熟的葱花蛋翻了个面。
阳光再度推进室内,映得厨房墙面一片明亮。橱柜边缘泛起细碎的金边,茶杯在阳光中微微冒着热气,屋子里弥漫着鸡蛋和葱的香味,与远处传来的垃圾车“叮铃叮铃”声混合,仿佛整个小区都在缓缓苏醒。
几分钟后,儿子坐在餐桌前,嘴里哼唧着,“今天怎么热得这么早?”
“七月的天,又是平原,一晒起来就是一锅热油。”我随口答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脚上的拖鞋竟穿反了,“哎,你鞋都穿错了。”
他低头一看,咧嘴一笑,赶紧换好,“看看,我这样是不是像要迟到的小学生?”
我忍俊不禁,“还真像。”
饭还没吃完,时间就已经逼近七点五十。
就在我准备催促他加快速度时,忽然,窗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走啦,快点!”
我一愣,快步走向阳台,掀开窗帘一角望下去——小区的老树下,站着一个背着灰色书包、身形瘦高的少年,正仰着头喊。他穿着一件灰蓝色T恤,阳光打在他身上,影子被拉得老长,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像一幅剪影。他脸上挂着青春独有的亮意,汗水顺着额头滑下来,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继续喊:“快点啦,我等你!”
我认出来了,是儿子的同学。个子长得比以前高了,声音也从稚嫩变得带点少年气的清朗。他身边停着辆电动车,黑蓝相间,应该是两人约好骑电车去图书馆。
屋里,原本还迷迷糊糊吃着饭的儿子,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一口气喝完稀饭,抓起书包冲向门口,边喊边穿鞋,“我走啦——”
“水杯呢?”我在后头提醒。
“包里有!”门砰的一声合上。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在转角和同学撞了个满怀。两人轻拍彼此的背,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便并肩而行,骑上电车,消失在朝阳的洒落中。
阳光从他们肩头掠过,洒在地面上,投出两道修长的影子。风吹动老树叶,沙沙作响。他们的背影干净、灵动,像两只刚刚展翅的小燕子,扑棱棱跃上了飞翔的节奏。
那一幕让我久久站在原地,直到他们彻底拐过街角,消失在视线中。我才轻轻地喃喃一句:“小孩子,还是有伙伴好啊!”
这一句,其实藏着为人父母太多复杂的情绪——既羡慕,又欣慰,既感怀,又惆怅。
我常常担心他一个人学得太苦太闷,怕他面对手机、网络媒体,被吸入某种单调而虚幻的空间。更怕那种无形的孤独,把他悄悄吞没。而现在,这一声呼唤、一个身影,仿佛把他从沉睡中真正唤醒,把他拉回了那个真实、生动、有同伴、有汗水的成长现场。
厨房里还飘着葱花蛋的香味,茶杯中茶已凉了半盏。我回到餐桌前,一边喝茶一边望着窗外发呆。阳光照进客厅,地板上光影交错,晾晒的衣物随风轻轻摇摆。
远处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骑着电动车赶去上班的中年人、牵着小狗慢悠悠溜达的老人、背着小书包走向辅导班的小学生……人间的烟火气,就这样从七点五十分后开始缓缓展开。
就这样,我不禁陷入回忆。
我也曾有个要好的小伙伴,那个暑假里,我们每天清晨约好在巷口的邮政局门口碰面。她拿着厚厚一摞试卷,我抱着一本密密麻麻做了笔记的复习资料,两人沿着堤坝走去图书馆。中午一起回家买一块钱的西瓜片,下午再坐在树荫下抄单词。那时没有手机,没有空调,只有风扇咯吱咯吱地响,还有远处传来的蝉鸣和自行车铃声。
后来她随父母搬去南方,断了联系。直到前几年,她突然在社交平台发我一条消息:“你还记得那个夏天我们一起复习英语作文吗?”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仿佛翻开了一本老旧的笔记本,字迹有些模糊,但每一个瞬间都如此清晰,像在晨光里重新活了过来。
十点左右,我给儿子发了一条微信:“记得喝水,别光顾着写题。”
过了几分钟,他回我:“嗯,图书馆挺凉快的。”还配了张照片——木质桌面上摆着几本书、水杯,一支自动铅笔,一张演算纸,旁边的同学正专注地写着题目,窗外的阳光安静地照进来,落在他们肩上。
我望着那张照片,嘴角微微上扬,点了个“”,心里一下子踏实许多。
傍晚六点,儿子一进门就带着汗气与笑意,说:“妈,我和同学约好明天早上七点去,你早点叫我哈。”
我点点头,看着他走向厨房,一边哼着歌一边切西瓜。屋外的晚霞挂在天边,飞鸟掠过天幕,小区在傍晚的余温中渐渐沉静下来。
我坐在沙发上,望着这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忽然觉得心里某种东西被阳光照亮了。
孩子有伙伴,真好。
不是为了有人一起读书,不只是为了避免赖床——而是:在人生这个开始渐渐向前加速的时段,他终于有了那个能陪他走一段路、能喊他一声“走啦!”的朋友。
那是成长中最朴素也最强大的阳光,不炽热,不刺眼,却温柔而坚定地照亮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