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高粱秆

停、停、停。。。。车已经滑过地铁站,高粱秆从车窗里急速后退。冬子听到我火急一样的“命令”,惶惑不解地望了我一眼,踩住了刹车。

买点儿东西。 我丢给他一句,就下了车。

我拨开众多拥挤小吃摊香精味缭绕的油烟,倒退着在摊位尽头找到了它们。  哈哈!没错,就是它们---甜水子。

它们像几个第一次进城的乡村兄弟姐妹,既胆怯又勇敢地肩并肩拥抱在一起,立在喧嚣车流的大道边,站在高速现代化的地铁口,那样子凸显奇特个性,似乎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已强势地融入了千奇百怪的城市风景。

一见它们,如他乡遇故知,遥远的乡情扑了满心满怀,甜蜜的汁液在我的心里流淌。童年最甜润的幸福,就是它们给我血液最初的滋养。我们家乡人叫它甜水子,它是一种只开花穗,不结高粱米的高粱。它跟红高粱不同的是,它茎秆修长,颜色青绿中刷了很多灰白的粉,高举疏朗飘逸的花絮,尽显出类拔萃。有经验的小孩一眼便能认出来。大人们一般与能收粮食的红高粱间插栽种,就是为了给孩子一些甜蜜的念想。小孩子们常常借口割牛草,偷偷钻进高粱地里,砍了甜水子在林地里悄悄吃,吃饱了,将高粱秆叶子,嘶掉的皮子,吐的渣子,收集起来巧妙地放在牛草中间,又增重又给牛做美餐,真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有时候不巧偶遇在林地里偷吃甜水子的大人,相互不说话,眨个眼,递个眼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样的事情,我也干得不少。现在想起来,不禁好笑。

甜水子的可爱在于,它吸收大地、阳光雨露的营养,不但给饥渴的乡村人提供甜蜜的新鲜汁液,把太苦太累的日子转化糖分,转化为碳水化合物的能量,而且还是一种安慰人心的天然甜蜜素,同时给了山野里孩子们童年无尽的期盼和乐趣。

我楞楞傻傻地站在高粱秆面前,就像长时间地用力辨认童年伙伴的模样。我的目光把它们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我确认它们就是乡村来到城市的高粱秆,我认得它们,我们老家叫它甜水子。光阴已修改涂抹了我的容颜,把我从那个扎小 辫子的黄毛丫头,修磨成了一个皱纹白发的妇人。如今在异乡偶遇,陌生如隔离,真是情何以堪?!

一群学生模样的小年轻经过,好奇地问这是啥水果?是卖的吗?咋吃?

旁边卖菜的老人说,高粱秆,甜得很,就像吃甘蔗一样。稚气未脱的学生群以质疑的眼光寻求彼此的意见:真的吗?吃这东西,是不是 太土了?肯定没有奶茶好喝。于是他们一呼而过。

高粱秆们沉稳地团结在一起,一阵风来,丝毫没动摇它们被轻视的勇气。此时此刻,它们似乎正以这种独特的造型,在街边以新媒体的方式现场直播。而我,反倒显得落伍,一时局促不安,不知何去何从。

见我打量高粱秆已久,老人看出我的心思。“高粱秆,甜得很,就像吃甘蔗那样。”他说。

见我笑了,又说:“咦,看妹儿这年纪,可能你吃过?”老人上下打量我的目光,真像柔情的刀子,一剖到心脏。

看我似乎有点 犹豫,又笑着说:“之前卖八元钱一根,我给你便宜点,五元钱一根,打包,三十元。”

我笑一笑,正纠结这么长怎么带得走。老人马上看穿我的心思,又说:“我有刀,给你砍成几节,好带。”

正要扫码,冬子跑来用力拽住我就跑,发火了:“你干嘛? 交警来了。”他一踩油门,车一溜烟就远离了高粱秆。

“买那玩意干啥 ?有啥吃头 ?还三十块钱,可以买十斤米了。疯子。”冬子不屑似地嘀咕。最后还特意添一个昵称:败家女。

我回怼他一句:“ 一根高粱秆,最抚凡人心。你懂吗?”

我耷拉着脸,委屈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明知冬子说得在理,内心却似乎愤愤不平,无力服从。

冬子见我不高兴了,伸出手来,轻轻抚一抚我的头发和肩膀:“可你不是凡人啊,你是仙女啊。”他呵呵笑。见我依然不理他,马上以发誓的口吻说:“明天我经过这里一定给你买回来,好不?”

我白了他一眼:“二疯子,你发誓多少次了?”   他狡黠地一笑。

知道这是冬子惯用的把戏。明天,他早把自己许下的诺言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疯子“这个词,从最初的贬骂词,到如今成为彼此间了然于心的昵称,容纳了这么多年庸常日子里海量的点点滴滴。有过兵荒马乱,有过一地鸡毛,有过苦辣酸甜。怎敌一个”疯子“的昵称,一个温情的谎言了?他的可爱,化解了生活中的疙疙瘩瘩,磕磕绊绊。

那首歌 《爱是你我》中所唱:就算生活,给我无尽的苦痛折磨,我还是,觉得幸福更多。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刀郎的歌?因为他的歌词旋律,写的是凡人心里的歌,是唱到凡人心里的歌。

虽然甜水子的味道是真错过了,但生活的蜜,就是用自己的心酿造出来的。这样想着,心就亮了,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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