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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脑袋,简直比金鱼还“金鱼”。过事即忘,七八岁以前的记忆,大多都被雪藏在时光深处,难以寻觅。可奇怪的是,爷爷的影子却像刻在脑海里,怎么也抹不掉。
自我记事起,爷爷已是个深度罗锅。他的背弯得厉害,弧度比那古老的赵州桥还大,两只手下垂时能自然着地,活脱脱像澳大利亚的大袋鼠。也正因如此,他走路时总爱背着手,脑袋努力向上仰着,艰难却又坚定地前行。那时的我还不懂,这弯弯的脊梁承载了多少岁月的重量。
爷爷是个"老好子",这是村里人给他起的外号。他总是把省吃俭用攒下的钱物,毫不犹豫地接济那些比自己过得艰难的乡亲。哪家缺粮了,他悄悄送上;哪家有困难,他第一个帮忙。
记得二婶家娶媳妇,麦子不够,爷爷二话不说,偷偷把准备盖房子用的两布袋麦子让二婶拉走。奶奶知道后,忍不住数落了他半天,可爷爷只是憨厚地笑笑,也不反驳。在他心里,邻里乡亲的难处,远比自家的房子重要。
一天清晨,爷爷刚推开街门,一个小女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眼中噙着泪水,声音颤抖地哀求道:“好人爷爷,我家的小猪跑了,能不能帮我把它赶回去?要是妈妈回来发现小猪不见了,一定会打我的。”她全然不顾爷爷那佝偻的身躯,只顾着焦急地求助。爷爷没有犹豫,一边轻声安慰着小女孩,一边拖着蹒跚的步子,跟在她身后,朝小猪逃跑的方向走去。
幸运的是,小猪并没有跑远,正在不远处的泥地里撒欢。小女孩和爷爷一左一右,试图将小猪赶回家。昨夜的雨水让地面变得泥泞不堪,小女孩手脚灵活,手里挥舞着一根小棍子,小猪不敢从她那边突围;而爷爷腿脚不便,动作迟缓,自然成了小猪的突破口。小猪左冲右突,爷爷左拦右挡,却总是慢了一步。小猪灵活地躲闪着,爷爷被折腾得手忙脚乱,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突然,爷爷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进了泥坑里,“咚”的一声,泥水四溅。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了小猪,它猛地转身,朝着大门洞的方向跑去。小女孩眼疾手快,迅速关上了大门,将小猪拦在了院子里。她回头看向爷爷,只见他刚从泥坑里爬起来,满脸满身都是泥污,样子虽然滑稽,却让她心生感激。她红着脸,轻声说道:“谢谢好人爷爷。”爷爷用沾满泥水的手,微笑着朝她挥了挥,语气温和地说道:“快去上课吧,别迟到了。”
小女孩点了点头,转身跑开了,而爷爷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慈祥的微笑。
小时候,我最爱跟着爷爷去村东的菜园子。那里是爷爷的“战场”,也是我的乐园。菜园里有一口井,旁边是棵老黑枣树。
爷爷在地里忙碌时,我就像个小跟屁虫,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等爷爷休息了,他总会从乱石缝里捡些遗落的黑枣,轻轻用手掰开,取出枣核,小心翼翼地塞到我嘴里。那黑枣的甜味瞬间在嘴里散开,爽遍全身,是我童年里最难忘的美味。如今回想起来,那甜味依旧在舌尖萦绕,可当年的美好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家是四合院,爷爷奶奶住北屋,我们一家六口住西屋。奶奶和妈妈之间,多少有些微妙的关系。奶奶遵循老规矩,或许是因为太奶奶当年对她不好,让她受了许多苦,如今当了婆婆,难免想行使些“大权”,找回曾经的委屈。妈妈很理解奶奶,平时轻易不招惹她,我们几个孩子也都有些怕奶奶,虽说住在一个院子里,平日里走动却不多。
但我是个例外,总爱往爷爷屋里跑。爷爷屋里没有电灯,只有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整个屋子黑咕隆咚的。可我却乐在其中,常去墙角拿根麻秸秆,穿过抽屉把手的铁环,扒着麻秸秆上下晃动,听着那“晃郎晃郎”的声音,别提多过瘾了。玩累了,我就缠着爷爷讲故事。爷爷总是不厌其烦,每天都给我讲那些充满年代感的小故事,伴着故事,我度过了无数个快乐的夜晚。
爷爷家藏着不少好吃的,可奶奶总爱把它们藏起来。但小孩子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是无穷的,无论藏在哪儿,我和妹妹总能找到。
有一回,我们又去偷奶奶晒好的柿子饼,刚找到还没来得及拿,就听到门响,爷爷奶奶回来了。我们吓得赶紧躲在里屋大瓮后面的黑影里,大气都不敢出。奶奶还在不停地唠叨,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爷爷早就看出了端倪,他不动声色地把我掉在地上的鞋子往黑暗处踢了踢,然后找个借口支走了奶奶,让她去菜地割韭菜包饺子。接着,他对着里屋轻声说:“还不赶紧出来,尾巴都露出来了,赶快拿几个走人。”我和妹妹如获大赦,一人拿了几个柿饼,谢过爷爷后,欢欢喜喜地跑开了。那一刻,我觉得爷爷就像个老顽童,和我们是一伙的。
院子不大,却有两个鸡窝,爷爷家的在东边,我家的在西边。每天傍晚喂鸡,是我和爷爷的固定任务。爷爷总是把粮食撒在院子北边喂他家的鸡,我则把粮食撒在南边喂我家的鸡,两家互不干扰。奶奶很在意,从不准我家的鸡吃他们家的粮食。
可有一天,我家一只黄腿大花鸡像是吃错了药,怎么都不肯吃我喂的谷子,非要跑去爷爷那边抢食。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只好放弃,想着反正也吃不了多少。爷爷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在意。可偏偏这时奶奶出来找柴禾,看到这一幕,顿时火冒三丈。她不管不顾,上去就把大花鸡踢回我家这边,还和爷爷争吵起来,怪爷爷看不住门,连个鸡都看不好。爷爷只是习惯性地沉默,实在忍不住了,才拿撵鸡棍在地上敲两下。现在想来,那两下敲击里,藏着多少无奈和包容。
后来,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和脑子都不太灵光,甚至会在地上拉尿,完了还用麻秸秆一根根插在大便上。那时的我年幼无知,很不理解。可即便如此,爷爷清醒的时候,依旧会给我讲故事,趁奶奶不在,把姑姑送来的好吃的分给我,还笑着对我说:“多吃点,将来长个大个。”
爷爷走得很安详,没有病痛,活到了高寿。他走的时候,我望着他弯弯的背影,突然明白:岁月可以压弯一个人的脊梁,却压不弯一颗善良的心。那些黑枣的甜味,那些煤油灯下的故事,那些偷偷分享的美食,都成了我记忆中最温暖的底色。
如今,每当我看到弯腰的老人,总会想起爷爷。想起他教我做人要善良,想起他告诉我"多吃点,将来长个大个"。虽然我再也没吃过那么甜的黑枣,但爷爷留给我的,是比蜜更甜的人生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