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和父母一起生活在大山里,山便是我们的家。在大山里生活久了,就会滋生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每天,面对的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人,甚至连走路也是数得清脚印的。
为了减弱被城市抛弃的孤独感,能做的就是接近城市,靠近人群。所以那个时候,小孩子最开心的就是跟着大人进城。城市,是大山孩子心仪的地方。
每隔一段时间,一个月,三个月,或是半年,父亲就会带我进城逛一逛。他用家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载着我,告别大山,告别寂寞。
自行车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颠簸着。父亲不时变换着自行车的方向,他要绕过一些石子和洼地。我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小手紧握横把,生怕自己从横梁上跌落下来。
车子加速的时候,父亲会嘱咐我,一定抓牢车子的横把。父亲每次说完话,我的小脑袋要上下点几次,因为坐在横梁上的我,看不清父亲的脸。但我能听见背后父亲的喘息声。呼吸急促的时候,是车子在爬坡,他用力蹬着踏板;下坡的时候,他的呼吸是轻松的,有时还能听见他嘴里哼着小曲,尽管那曲子已经跑调了。看来,大人和我们小孩子的心情是一样的,只要走出大山,心里总是充满着快乐。
我喜欢坐父亲的自行车。因为,只有自行车才能载着我走出大山,欣赏沿途的风景。尽管这些风景在很多人眼里不算什么,但是作为一个山里娃,平时看惯了大山里的一草一木,对外面的世界总是充满了好奇。
车子轱辘碾过小道轻扬的烟尘,逆风行驶中吹乱的头发,太阳底下变幻莫测的投影,还有风中跳舞的那条大肥裤子……这些,我都觉得好奇。有时候觉得,出行就是为欣赏沿途的风景专门安排的,小孩子从不关心粮食和蔬菜……
自行车驶离大山的时候是轻快的。一条沟渠,一段弯路,它总是轻而易举越过。而向着山里进发的时候,自行车上不仅载着父亲和我,还搭着一捆书,一口钢精锅,一卷牛毛毡,一提蔬菜和一包饼干。上陡坡的时候,父亲汗涔涔的撅着屁股使劲推着自行车,我坐在横梁上,听见满载而归的自行车已经累得“嘎吱嘎吱”叫唤了。父亲说,等过了前面的陡坡到了平路,他要好好歇一歇。
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有坐过父亲的自行车。那段日子,父亲天没亮就骑着车子出门了,到太阳落山时才回来。母亲说,父亲每天都有事情要办,办事的地方远在几十公里之外。
那段日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和哥哥跑到山前的一个路口,耐心地等待爸爸回家。我和哥哥站在一片阴凉处,焦急地超路的前方张望着。太阳快要落山了,山里没有一丝风。那条张望了无数次的小路依然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的踪影。
看爸爸回来了!哥哥大声呼喊道。路的尽头有一个黑影在动,那分明是自行车转动的样子。黑影不断向我们移动着,我还看见了父亲的白的确良衬衫和蓝布裤子。走近了,走近了,我看到父亲在向我们招手。
树荫下,父亲支起自行车,我们仨坐在地上歇息一会儿。父亲说,天真热啊!看到他的白衬衫都湿透了。 他从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一路骑行到这里,顶着烈日,他没有说一个累字。
父亲说,你们猜一猜,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帆布包,从一条卷成长条状的毛巾里摸索了半天,取出了两根冰根。
冰棍是父亲从城里买来的,从毛巾里取出来的时候都滴水了,眼看它就要化掉了。父亲说,赶紧吃吧!我和哥哥用手鞠着冰棍,连吃带喝的一阵吸溜。父亲看着我们笑了,我们哥俩也笑了。
回家了。我依然坐在自行车前边的横梁上,哥哥夸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父亲用力瞪着自行车,车子驶过一片庄家地,就看见我们的小平房了。夕阳下,我看到一缕炊烟从小平房的上空徐徐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