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管是到哪儿去,我都会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那时的我虽然不懂得太多,可我知道,坐在自行车上的时候,总会听到父亲在唠叨。虽然声音很小,可我知道,父亲肯定是在抱怨一些人一些事儿了。
也就是这样,我坐在他的自行车上,去过亲戚家,去过很远的地方,也去过他的朋友那儿。坐在他的自行车上,我们那时叫做大杠,屁股坐在上面,虽然有点不舒服。
可是看到车轮不停的转着,迎面吹来了风也很开心。我可以安心的睡觉,也可以安静的看着风景,那是我成长的摇篮。
自行车听母亲说是为了父亲干活用的,他在集镇上班,从我家到集镇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开始他都是早早的起来,然后自己走路去的,后来母亲不忍心,于是借钱买了一辆自行车。
父亲在煤球厂上班,那儿我去过,到处都是黑黑的煤炭,反正我没有走进去。有时父亲看到了就会出来让我赶紧回去,太脏了那儿。我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等着他下班和他一起回去。
父亲的工作和邻居叔叔一起,他们俩负责把煤炭放进一个大容器里。在我看来那是最脏最累的,只见父亲弯着腰,一铁锹一铁锹的往里面送煤炭,邻居叔叔也开始帮着,整个厂子,大都是他们俩做的苦力最苦。
不一会儿,父亲的背上就已经湿透,他的脖子上有一条毛巾,本来都是白色的,可挂在他的脖子上,早都是黑色的了。
下班了,父亲带着我,骑着他的自行车,和叔叔一起回来。路上,我坐在车上,听着他们俩谈着琐事。“今天的煤炭不错,感觉质量还可以。”父亲说着,叔叔也跟着应和着:“是的,这样下来出来的煤球质量好,效益肯定慢慢会好的。这样咱们也可以继续干,日子有奔头。”
父亲和叔叔很高兴,那天,我没有听到父亲的唠叨声,一路上都是他和叔叔的对话,时不时的还咯咯直笑,我也笑,只要父亲高兴,我就会偷偷的乐。
后来,也不知怎么每次看到父亲回到家。他拉着脸很可怕,经常和母亲吵架。母亲也体贴他:“你说了就可以了,可是毕竟是人家的生活啊,咱们也不能随便说啊,你觉得呢?”
“我知道,那也不是人干的事情。孩子才多大,不到18岁,就不让他上学了,竟然还去煤球厂干苦力。这个天煞的真不是东西。我明天还得去找他。”父亲很生气,一直不愿说太多,可这次也爆了粗口。
有一天母亲和我说了,原来是煤球厂效益好了,叔叔觉得挣钱,于是把自己的孩子叫到煤球厂做苦力。他的孩子还在念着初一,他不让他读书了,非要出来干活。
无非就是家里日子过得不如意,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父亲知道后就找他吵架了,很凶很凶。可叔叔没有同意,他以为自己的孩子就应该干活,哪里总能他天天享福啊?
父亲担心孩子小,干着重活生怕累坏了。后来他跑到叔叔家去吵,他们还打了一架。再后来我们和叔叔家不说话了。
叔叔依然让他自己的孩子干苦力,父亲一气之下煤球厂的工作也不干了。他看不了那种孩子来回忙碌的身影。于是跟着村子里的大爷去帮人家砌房子,虽然没有多少钱,可一天下来也还不错。
再后来,叔叔家的孩子得病了。也不知道怎么,双手一直颤抖,他找了很多医院,可都说看不好。叔叔竟然亲自来我家找到父亲,他后悔了,可孩子的手却发抖,一直抖个不停。
父亲气得直摇头,他和叔叔带着孩子跑南走北,不知找了多少家,后来也去了一趟上海,可医生说劳累过度,伤着神经了。那一刻叔叔蹲在地上抱头哭了起来。
父亲也恨无奈,他气得只想捶叔叔,可捶了又能怎么样呢?知道如今,叔叔家的孩子依然抖着手,有时看着心里也很难过。有些错误,一旦犯下,一辈子都来不及悔改。
而这一辈子,叔叔肯定活在内心纠结之中。可那又能怪得了谁呢?他只是想多挣点钱,可不曾想孩子的健康是何等的宝贵啊?
有时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他一直说个不停。父亲一直说着孩子需要抚养,哪怕砸锅卖铁也不能委屈了,因为岁数小,等长大了,可以放下不管。可一点点的年龄又怎么可以那样呢?
我听着他一路上都是这样或者那样的话,我知道,父亲的眼中,一直对孩子都是很暖心的。反正在我的小时候,父亲没有让我干活,就连做饭也没有让学,他认为孩子小就该享福,这是权力,可等到了长大,必须要有担当,父亲一直和我这样说。
有一段时间,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也不知怎么,又听到父亲一直抱怨着。我知道,他的言语中,又在抱怨他的工作。我问着,他没说,也没接着抱怨下去。我知道很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唠叨。
这事我还是听母亲说的,父亲跟着施工队干苦力,也就是所谓的小工,平日里跟着人搬搬砖头干什么的。可他看到了一些事儿又很难过。
他看到了有人偷工减料,他脾气直和人家吵架了。他以为盖房子就应该认真,更不能偷工减料,这是他不允许的,或者是在他的脑海里没有这样的事情出现。
可这次他看到了,他找他们吵架了,后来业主知道了,把所有人都赶走了,还罚了钱。施工队找父亲吵,说他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懂得生活。父亲也和他们吵,你们这是昧着良心干活,你们不对。
结果很现实,父亲没有工作了。没有人敢找他干活,也没人愿意再找他干活。他就一直在家里,经常带着我,骑着自行车,一会田里,一会家里。我觉得就在这来回往返的小路上,到处洋溢着父亲的味道。
那段时间他一直不停的唠叨着。母亲和我说一定要让他说出来,说出来也就好了。父亲的脾气就这样,看不得别人的错误,他不管,只要觉得错了,他就会说,甚至要吵架。
也许正因为他的脾气不好,他得了病,很重很重的那种。临走前,他还是那种倔脾气,非说饿,要吃点。可医生说不能吃饭,需要挂点滴。他不管非要吃,母亲转身亲自去做饭去了。
这时他把我喊到跟前:“儿啊,我觉得盖房子不错,以后你看看能不能盖,要对得起良心,房子是大事,不能胡来。”我还小,听不太明白,反正他一直说着,说了好几遍。大哥从背后用手推了推我,我才点了点头。
后来父亲走了,他的自行车也在家里放着,母亲常常会拿着抹布来回擦一会,自说自话。而如今的我,也没有特意干什么,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用心盖着房子。
看着高高的房子,也会想起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的场景,偶尔听着他唠叨,也听着他咯咯直笑。我一直铭记着他的话:房子永远是大事,可不能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