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慢慢地驶出供销社的大院。
还没出院门,晓东哥就对大姐的,我们还是先回你家看看,有没有可能你妹妹已经回家了,反正也是顺路。
大家都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于是,汽车拐了个弯儿,先到了王荷家。车在院门口还没有停稳,王荷的三姐王萌就像约好了似的,跑了出来。
大姐在车上摇下车窗,低声问三姐,回来了吗?三姐摇摇头,用手指了指屋里,大姐心领神会地说,先别告诉爸妈,你先回去,我们再去找找。
汽车离开了王荷的家。
晓东哥笔直地坐在驾驶位上,熟练地转动着方向盘,右手搬动着操纵杆,是那么的随心所欲,看得出他不是才会开车。
那个时候,连汽车几乎都看不到,晓东哥竟然会开车,我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坐在后排中间望着晓东哥的背影,心里甜滋滋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和幸福。
很快,汽车就驶入了乡间土路。
刚才在镇上,虽然路面也不是很好,但还是很平稳的,现在就有些晃动和颠簸,我们人坐着还好,后面的车箱就有嘎啦嘎啦的动静,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只能通过一辆车的乡村小路,两边的庄稼地,还在裸露着没有播种,黑色的土地被黑夜笼罩着,如锅底般密不透风的黑沉,我们的车灯散发出来昏黄的光芒,瞬间就被黑暗吞没。我不敢想象在这天地相连的漆黑午夜,人需要怎样克服恐惧,才能把自己投入到黑暗中。我们都紧张的默不作声。
大姐首先打破了沉默,她说,小陈,你真厉害,还会开车,你是单位的司机?
晓东哥眼睛盯着前方,笑着说,不是,刚才你们看到的那个亮子是司机,我还没有这个福气,我做采买。
采买也很好呀,可以出差四处走走。大姐发自内心地赞誉。
晓东哥收起笑容说,还行。只是现在不如以前,大部分商品市里都有统一的采购,我们只是根据咱们镇上的需求补充货源,补充的差不多都是一些农用产品,不用去太远的地方就能填补上。
大姐“哦”了一下,又接着说,哎,小陈,我记得你不是在体校搞体育了吗?后来怎么不去了?
晓东哥叹了口气,唉,不出成绩呀,我练得是跳高,咋练也突破不了原来跳的高度,只好退役了。
那你最高跳多高?二姐在后排问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一米八六。晓东哥有点羞涩地说。
那么高。我们几乎都惊呼地说。比你的个子还要高。
晓东哥说,没啥用,在全国赛上取不上前三的名次,就不能继续练下去了,没有出路。
我好奇地问,那你在全国最好的名次是多少?
第六。晓东哥说的不以为然。
我们都说,太厉害了,是全国第六呀!
二姐说,陈东晓,我记得咱们在学校开运动会的时候,跳高的决赛都是在第二天下午,最后跳的全场就剩你自己了。跳杆一点点往上升,操场上跳高场地围得水泄不通,你跳过去一次人们欢呼一次,广播里播报一次,那会儿你可真是全场的焦点。
大姐说,小陈在咱们镇子上是名人。
大姐的话音刚落,车子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车灯瞬间更明亮了,晓东哥打开了远光灯。我看见了道路的前方有两个人,我惊叫起来,大喊看前面,他们在那里。
车箱里霎那间安静下来,大家都看到了,随着车慢慢的向前行驶,我们看得更加清楚。那是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男生身上背着两个包,女生穿着一件不合体的长衣服。这会儿男生把女生扯到路边,放在身后,他们似乎是准备停了下来,在给车让路,让车过去。
汽车在距离他俩不到五米的地方,停在了路中央,车没有熄火,车灯也没有关。刺眼的灯光,把两人照的眼睛眯缝着,惊愕地看着骤然出现的汽车,面目表情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我们纷纷从车上跳下来,我坐在后排的中间位置,最后一个才下来。
大姐和二姐打开车门就喊小荷。不然在这午夜时分的荒郊野外,突然出现的人,比遇见鬼还可怕。
王荷在王苛的身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灰头土脸的,一脸的茫然;王苛用左手护着身后的王荷,怒目而视,手上拎着不知什么时候从身上摘下的书包,随时准备迎战。
我在后面跳着脚喊,王荷王苛,可找到你们了。
大姐、二姐、王荷和我,我们四个哭喊着抱作一团,晓东哥接过王苛手里的书包,月儿姐站在晓东哥的后面,他们三个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们。
我是喜极而泣,看到王荷,我便觉得浑身无比的轻松,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我真是佩服大姐二姐,她们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揽着王荷爱抚着。
王荷浑身颤抖着,一句话也不说,一直趴在大姐的怀里哭泣。七个多小时,不知道她经历了怎样内心痛苦的挣扎。后来她和我说,从听到那个韩校长说的那句“一朵花都没开呢,就做这种事儿,多磕碜呀。”她就下决心不想活了,只是没有找到一个死的方法。我说他又没点你名,你何必那么想不开。她说你咋和王苛说的话一样。
这时晓东哥走过来说,大姐,咱们先上车吧,时间太晚了。
大姐忙说,对对对。然后搂着王荷说,咱们先回家,一切都回家再说。
于是大家准备上车。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新问题,车箱内坐不下七个人。大家又对谁坐后车厢争执了一番。
最后晓东哥说让王苛坐后面敞篷车箱,我们四个女生在后面三个座位上挤一挤,反正路途也不远。可是王荷说什么也不同意让王苛一个人坐在后面,她也要跟着一同坐后面。大家拗不过她,只好同意她也上后面。
大姐忙嘱咐两人注意安全,特别对王苛说要他照顾好王荷,千万不要做傻事。这是大姐见到王荷后,第一次和王苛说话,我琢磨大姐当时还是不放心王荷。
我说那我也坐后面吧,我想和王荷说话。其实我是怕王荷还想不开跳车。
大家都有些愕然地看着我,差不多一起说我,你坐后面干啥?月儿姐在我身后直拽我。我说我年龄最小,再说我们三个是同学,我不怕后面黑。
我傻里傻气地一定坚持坐后面,大家都笑了。
晓东哥对大姐说,也就十几分钟,让她去吧。
然后把书包给王苛说,三儿,你上车把那两个苫被打开,铺一个,盖身上一个,不然太冷。
王苛先把两个书包扔车上,再跳上车把苫被打开铺好,然后去拉王荷。在看到王苛伸手拉王荷,双眼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爱怜和柔情的一瞬间,我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和他们一起坐后面,于是我转身大咧咧地说,后面太冷了,我还是坐前面吧。大家又都善意地笑了。
汽车掉头,开足马力,很快就到了镇上。
在车上,大姐就说让我和月儿姐也一起去她家住,不然回学校或者回我家,都惊扰他人。我觉得行,可是月儿姐坚持说,还是不去了,回不了学校,就回我家。反复呛呛半天,最后晓东哥说,大姐,别操心了,我负责管她俩。
大姐无不感激地说,小陈,今天多亏你了,不然一宿我们也未必能回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谢谢你!过多的感谢话我也不说了,有时间来家里玩吧!
晓东哥笑着说,大姐别客气。我和王莉是同学,这点忙能帮上是一定要帮的。
到了王荷家,她们姐三个下车,大家互相道别,晓东哥拉着我和月儿姐,还有王苛,回到了供销社。
不知道他要怎样安排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