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中的古巷,淡墨晕染,边角泛白,建筑的走笔隐隐约约,犹如梦境……
耳边,是英文歌词戛玉敲冰。眼前,是杏花微雨悠远江南。我踽踽独行,沿着古巷幽静的青石板街,享受耳机里我爱煞的那份热闹繁华。
因是寻常日,巷里游人不见几个。两侧的店铺皆显宁静,青团子伴芡实糕,兀自冒着热气。细雨飘得稠稠密密,我撑着伞,哼着歌正欲拐入小道。不期然的,有迎面而来的两人恰走出小道,我的目光倏忽被牵去——两个外国人。一个是亚麻色发丝间透着银白的人,另一个深蓝色眼睛的年轻人似是他儿子。我放缓了脚步,比于古朴悠远的古巷,这二人似乎更博人眼球。
他们在道口轻声地用外语交谈,时而指指古巷里傍晚将绽的千盏灯笼,忽而又似乎在论那巷里青团的暗香浮动……声音很轻,大抵是怕扰乱了中华古巷里浪漫舒适的氛围吧。他们正朝这儿走来,应该是往青团那里去的吧。这古巷里,粉墙黛瓦高低错落,倒影绰绰古韵盎然,他们怎能不心动一番?我暗自揣摩。只是……他们的目光……似是掠来我身上。我忐忑地摘下耳机……
“请问,”那个年轻人用半生不熟的中文问我,“这个巷子,叫什么名字?”他对我指画着这古巷。
我哑然失笑。好像叫千什么的,千什么?刚来这几个星期的我显然已有些卑陬失色:“对不起,我不知道。”而他们在确定我这尴尬的回复后礼貌离去,遂而用外语交谈着。去时回眸又望向我这头,是对我的无语吗?还是对这古巷的眷恋?我兀自呆立,凝视他们远去的背影,早已无心听歌。这么一个貌似于我一个国人是一个一蹴而就的问题却令我始料未及,犹不容自惭形秽。我无端地愧疚起来……这仿若是我的一个无可置辩的过错,面对两个外国友人竟未能回答这个问题,怎不无地自容?
时间静了许久。人烟寥寥的巷里,倏尔浮出一个女孩,她走到我身旁,言说是校园采访活动的。她问我,你觉得千灯古镇与别的江南古镇有何不同?
噢,它名千灯。
我默然于烟雨中,望那飞起的檐上,有乌青的瓦当,展翅的燕似的,息在上头。千灯,千灯,我细细念它,唇边有一方清丽与婉转。千灯么,顾名思义,这顶上的灯笼晚间时该是火树银花的。我细思,这老巷啊,其实也就一河一街一庙一塔,历史翻过一页再一页,千年时光,千灯是悠悠地过的。
我的目光,又落在石板街旁的黛瓦房上。一字排开的瓦当,上有隐约的纹,可是风穿牡丹?一千灯人在冒着热气的青团后面,闲闲散散地望着我们。我终笑了,转身对那个女孩说:你看,这烟雨下的千灯,旧得安详。
方才的忏悔湮没在静和悠长的巷里,历史走了那么久那么远,好多痕迹亦都被雨打风吹去……却仍有惊鸿一瞥。悠悠千年,延福禅寺塔檐下的铜铃,齐齐鸣响,浸润着雨的空灵。顾炎武先生的纪念馆里,仍有当年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适才为何没听见这古巷里,诸多悦耳的历史的声音?可能是耳机的世界过于嘈杂了吧。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蓦然回首,这古巷里暗哑的暮色风景,当年该是怎样的鼎盛?还是走走千灯的石板街和明清时期的方泾桥吧,幸好,还有历史的风在与我的指尖缠绵……这巷里,历史有了它另一个名字,叫厚重。而我们,惟有珍惜与敬畏。
我不会再忘了,倘若下次有人问我这古巷,我的嘴角定被巷里的历史扬得婉转而悠长,唇边携着骨子里的清冷与孤艳告诉他:
名曰千灯,千年的千,灯火的灯……